茶原早川垂眼,突然怔了一下。
他下意識盯著自己的腳尖看,周圍地磚的花紋已經不甚清晰,即使每天清洗,上麵還是落下了洗不去的汙跡。
這個感覺很熟悉,就像他曾經一路低著頭從這家店的門口一直走到過中央。他仿佛聽見耳邊傳來的聲音,吵鬨的,喧嘩的,像潮水一樣把他推高,和眼前一致的昏暗的光線在他眼前晃蕩,地磚縫隙裡肮臟的印記一路從遠處蔓延到他腳下。
可是不對。
茶原早川盯著腳尖。
哪裡不對?
沒等他再細想下去,耳旁的鋼琴聲已經漸漸落下去,茶原早川暫時舍棄了回憶,邁步向前走去。
都柏林已經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原本這裡的鋼琴很臟。”禾久嫌棄地說,“現在的人類太開放……可惜了。”
所以他讓都柏林把他參與的宴席裡那架鋼琴帶了過來,也不管他辦成這件事有多麻煩。
茶原早川側過頭看看他,輕輕笑了下:“所以你邀請到我到這兒來,就是為了讓我體會一下尼采?”
或又是在暗示什麼呢?
禾久輕輕敲著鋼琴,奏出些輕快的旋律。
“尼采的朋友加斯特,還有奧弗貝克,在他最瘋狂的那段日子裡,所有人都認為梅毒發作摧毀了他的神誌時,卻認為他的發瘋是假裝的。”
“尼采其實感染過兩次梅毒。”茶原早川說,“你也要感染第二次了嗎?”
禾久沒有說話,現下的旋律突然終止,換到了另一首曲子。
夜之幽靈組曲,第二首鋼琴音詩,絞刑架。
他身後的安室透已經不動聲色的瀏覽完這部分資料。
“鐘聲從地平線遠處的城牆傳來,夕陽映紅了絞死架上的屍體。”
茶原早川笑了。
他仿佛天生沒有音樂細胞,聽到歡樂頌要哭,聽到絞刑架卻要笑。
“這是你的夢想嗎?”茶原早川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口罩,又將手垂了下來。
“是他們的訃告。”禾久的眼中有淬過火的鋒芒畢露,“這是哀悼。”
幾小時前,禾久飛快的在心裡列出了所有可以解決問題的方案之後,義無反顧地衝著風俗街進發了。
“這家店串起這個地區絕大部分的毒品交易和人口販賣,每年栽進去都不知道有多少。”安室透看著禾久熟門熟路,飛快敲著代碼破入組織的後台,也不管組織人員如何人仰馬翻的去補漏洞,兀自調出一張數據統計圖,上麵的數字和後綴觸目驚心。
禾久向上一滑,遊戲機裡的界麵消失。
“你記住今天我要見朋友,表現的正常一點,雖然要給那老東西一個背刺,但也彆學那些蠢貨,動不動就弄的血呲呼啦的。”
禾久餘光瞄到安室透的表情,掩了掩上揚的嘴角,“到時候早川來了之後,你就裝成服務人員,彆露餡兒了。”這樣有怪癖的就不是他了!
“彆再盤算怎麼司機殺死了。”禾久微微一偏頭,“看過武俠小說沒有?知道射雕英雄傳嗎?”
安室透當然看過。少不經事的那段時光,這樣的小說是學校裡唯二會被翻爛的書,還有一種是言情。
安室透特意把殺人的意圖表現的很明顯,既是對禾久的示好效忠也是對他的進一步試探,此時猝不及防聽到小說,還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黃藥師的啞奴。”禾久的笑意不達眼底,“那個老東西親自送給我當做司機,在我看完書的第二天。”
作為父親德威的顯露顯然不止這一處,但這最惡心人。
禾久在他曾經的學校裡幾乎算是一個呼風喚雨的王,父親說你要適應這樣的眾星拱月,又說你天生適合這樣孤獨的位子,他和外界溝通的通道很多,每一條都通往父親精心設計好的路——成為和他一模一樣的第二個混蛋。
而禾久在這樣的生活裡其實無聊的快瘋了。
他在圖書館裡看的武俠小說,在父親看來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他不惜一切手段摧毀禾久對於未來夢想友誼親情會有的微末憧憬,而俠以武犯禁的那種朝氣正好是父親所恐懼和厭惡的。
他給了禾久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
禾久回憶完畢,想起那老頭就感覺惡心。
“早川不知道這些事。”禾久說,“你要是說漏嘴了就殺了你。”
安室透看著禾久幾乎算的上是冷漠的神情,隻在心裡歎了口氣。這口氣沒過多久就消失無蹤了,連同那一絲細微的同情。
禾久到了地方之後,先一路作威作福,讓他們把門口花枝招展,見人就貼上去的給撤了,留一個經理站外頭去迎接貴客。裡麵該營業營業,反正早川也不在乎這些,到時候正好連那些客人和老板一鍋端,全扔到開守所裡去,給那些條子衝業績。
“雖然死亡可以一勞永逸,但無法造成痛苦。”禾久向後一靠,眯起眼,“這些人素來瞧不起警察,被關進監獄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他們覺得這會讓自己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