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是不得長相廝守嗎?
餘歡仿佛明白了胡懷瑾這麼多年在顧慮什麼,愛之越深,思之越遠,她早就做了人生規劃,隻是進進出出的,舉棋不定著,隻為能用最穩妥的方式將自己安排進去,兩全其美,終得圓滿。
當有一人離去,於另一人而言,無非地獄。
無數細碎的記憶從腦海裡浮現,餘歡怯怯的抬起頭,望著胡懷瑾的唇,深深的吻了下去,任憑眼淚滴落在胡懷瑾臉上。
謝謝你曾帶我上天堂。
可是你再也不會跟我說不客氣了。
當我親你的時候,也再不會和我互動了。
從此煙雨落京城,不見一人撐傘兩人行。
我的長安有雨,可是再也落不到你的江南。
醫院人手緊缺,人已漸漸散去,各忙各的去了,偌大的房間裡,隻留下了餘歡和劉斯年。
“劉醫生,你……”餘歡知道院裡忙,人走了也正常,反而對劉斯年的留下表示不解。
“我今夜不值班。”劉斯年坐在床沿,輕輕替餘歡順著氣,“你若是有什麼要收拾的,可以先回,小瑾這裡還有我。”
“我也陪陪她。”
餘歡愣了一下,轉而像是又有了些精神一樣,和劉斯年告彆,“那……那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
“好。”劉斯年點點頭,目送餘歡離開,黯然失色的看著胡懷瑾出神。
曾經的正腦清心三人組,現如今隻剩自己一個了。
餘歡匆匆忙忙的回了家,替胡懷瑾尋了妥帖的衣服搭配起來,再帶上化妝品,想讓胡懷瑾離開的更體麵些。
她之前戰疫衝上第一線的時候,寫的遺書裡不是說了嗎,想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衣服上,還有她身上的味道。
餘歡收拾好,坐在床上,極其認真的疊好剩下的衣服,小心撫摸著,又抱進懷裡,仔細嗅著衣服上殘存的桂花香。
餘歡靈光一閃,想到了被胡懷瑾握斷的那隻簽。
那隻簽上,究竟寫了什麼,能讓一向沉穩唯物的胡懷瑾如此慌亂避諱?
餘歡抱著件衣服,晃晃悠悠走到小屋跟前,做賊心虛的拉開門……
衣服掉在了地上,餘歡心裡一揪,被眼前的景象驚的說不出話,找簽的事也拋諸九霄雲外。
同之前誤入所見紛亂不同,如今這間小屋整潔有度,還有許多物件似乎是很得胡懷瑾喜歡,竟然還用紅絨布蓋上。
胡懷瑾明明不愛暖色調,居然還能用正紅色絨布蓋上。
餘歡低頭拾起衣服撣了撣,又抱在懷裡,有些做賊心虛的揭開了桌子上的絨布。
這是什麼?
盒子打開,婚書二字狠狠的刺痛著餘歡的眼睛。
婚書……
婚書……
原來胡懷瑾也不是沒有準備……
她早就不是木頭了……
餘歡展開婚書,一字一句仔細讀著。
“從茲締結良緣,訂成佳偶,赤繩早係,白首永偕,花好月圓,欣燕爾之,將泳海枯石爛,指鴛侶而先盟,謹訂此約。”
行楷,但不是胡懷瑾平素飄逸灑脫的風格。
是那日自己親自點的字樣。
是她一字一字練的。
端莊大方,穩重寬和的行楷。
原來那時,她就在準備了。
那其他的,是什麼?
絨布被一一揭開,每揭開一塊,餘歡的心頭都會悸動不止。
是……是她的……聘禮?
三書六禮四聘五金……不是她老家的習俗嗎?
所以她要帶我回老家……
是……
是……
餘歡腦子亂作一團,一時間心緒複雜的難以名狀,激動、憂傷、痛苦,如藤蔓般千絲百縷的纏繞在一起,熔煉、冷卻,濃濃的挽在心頭。
她漂泊一世的靈魂,終於等到了合適的歸宿。
隻是這歸宿她並未過多停留,並非因她不願,而是因她……
小屋裡桂花香很濃,餘歡知道胡懷瑾一定趁自己不在家,偷偷在小屋裡宅了很久很久。
她也在想找個合適的時機,鄭重其事的和自己求婚吧。
餘歡一一撫摸過胡懷瑾或許也曾撫摸過無數遍的物件,指間微涼而溫暖,仿佛胡懷瑾就在自己身後,帶著自己過來,與自己一同撫摸著,問自己是否滿意。
胡懷瑾,你的小秘密,被我發現了吧。
餘歡任憑眼淚滑落,滴在衣服上,香味便消減一些。
該走了。
胡懷瑾還在等著自己呢。
餘歡抹了抹淚,依依不舍的又將絨布蓋好,找到自己的戒指盒,鎖門,拎著小包出門。
“小餘,你……”劉斯年見餘歡哭的眼都腫了,猶豫著關心了一句。
餘歡回家一趟,已經換了黑色衣服了。
胡懷瑾已經走了,再叫弟妹,餘歡會不會更難受……
餘歡搖了搖頭,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抹了抹淚,指了指小包,又指了指胡懷瑾。
“需要幫忙嗎?”劉斯年接過餘歡的包,關切的問著。
餘歡點了點頭。
劉斯年給餘歡打下手,看著餘歡一點點替胡懷瑾擦身,換上乾淨妥帖的衣服,又仔仔細細化了妝,給人一種麵色如生的錯覺。
仿佛胡懷瑾隻是累了,睡著了,睡醒了,噩夢就結束了。
“小餘,節哀啊。”劉斯年輕輕替餘歡順著氣,心裡感慨莫名。
想哭卻哭不出聲,把自己憋的這幅樣子,如何不讓人心疼。
餘歡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替胡懷瑾化好妝,打開手機備忘錄,寫下想說的話。
“我有東西想給她。”
“很重要的東西。”
劉斯年沉思良久,還是應了下來,“是需要我幫忙跟她說嗎?”
“是。”
“我想求婚。”
求婚?
劉斯年瞳孔都大了,小瑾都走了,此時求婚,又有何用?
“我知道你肯定很疑惑我為什麼此時求婚,但我想讓她帶著我的戒指走。”
“我把我想說的話,寫在這裡,麻煩你了。”
“好。”劉斯年看了看胡懷瑾,“小瑾,小餘說有重要的東西想給你,她現在一時間說不了話,由我代為轉述。”
餘歡單膝跪下,哭著摸出戒指盒,在胡懷瑾麵前打開。
“你看見了嗎?這是對戒。”
“你的小秘密,我已經知道了。”
“你的聘禮,我收下了,今晚,我就按我預定的計劃,和你求婚。”
劉斯年挑了挑眉,小瑾什麼時候準備的聘禮?這麼大事,自己都一無所知。
“你不拒絕,我就當你答應了。”
餘歡拈出一枚戒指,顫抖著戴在胡懷瑾手上,凝視著戒指的反光,輕輕吻了吻手背,才將自己那枚戴在手上。
“終於啊……還是沒能等到你求婚。”
餘歡哭著,又像是看開了般笑著,又將一盒香膏放進胡懷瑾掌心。
“瑾是美玉,那我就贈你一盒香膏,隨你……香消玉殞。”
多些牽絆,會不會來世再見的時候,會順利些……
餘歡滿足的看著胡懷瑾手上的戒指,抿了抿嘴,抽出口袋裡上好刀片的手術刀就往自己心口紮。
“哎!”劉斯年嚇的大驚失色,慌忙攬住餘歡欲要進一步深入的手。
手術刀多鋒利可想而知,若是餘歡殉情之心已定,刀鋒直入心臟,誰都救不回來。
那小瑾在那邊,怕是要罵罵咧咧了。
更何況……這是小瑾的手術刀吧……
潔癖專業戶,手術刀都是定做刻名的。
“冷靜,冷靜。”
餘歡抽出刀來,蘸過刀上的血,仿佛無事發生般給胡懷瑾右眼角下點了顆淚痣。
我的愛人啊,我把我的心頭血給你,先預定下你的來生。
你曾寫若有事,讓我好好活著,那若你有朝一日睡醒了,一定要記得,記得回來找我。
倘若路途艱險,大霧彌漫,那我便於濃重朦朧中掌燈於你,示你歸途。
“沒事的,胡懷瑾她……不讓我……”
“是啊,你嚇死我了。”劉斯年奪過手術刀,才敢放心的喘了口氣。
“你看,她哭了。”
劉斯年順著餘歡眼神看去,胡懷瑾眼角確實有一滴淚,正巧經過餘歡剛剛用血點的淚痣。
“保重身體,你拿刀捅自己,小瑾當然心疼了。”
“帶你去處理傷口吧。”
劉斯年和胡懷瑾點了點頭,扶起餘歡,捂著心口的血,往創傷科去了。
黑夜又複寂寥,印照著房間裡的一片純白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