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書院，便須諸位學子謹記，學子不論尊卑，隻論術業。”

就這樣，伴隨著教書夫子平聲平調的之乎者也，早起晚歸的讀書生活拉開了序幕。

書堂正前端，李夫子端正入座，開口講課，侃侃而談："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

書案排列的整齊，二人一桌，筆墨紙硯，擺的規整，堂裡明亮寬敞，不時有微風拂過，伴隨著院裡樹葉摩挲的沙沙聲，空氣裡彌漫著墨汁的淡香味。

檀木梁，淨白牆，無不雅正。春日的陽光爭著擠入木窗欞，曬得人渾身暖洋洋，伴著老先生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教誨……

困。是真的困。

簡棠在心裡如是痛呼道。

不待一會兒，慵懶睡意便一股腦的湧上，簡棠努力的克製數次，最終還是放棄掙紮，選了個舒服的姿勢把書一撐，擋住自己的腦袋，任憑郎朗書聲在耳邊飄忽漸遠開來。

身旁的沈稹坐的板正，少年身高抽拔的快，二人坐在蒲團上身高已是差的明顯，陽光勾勒著他的側顏，棱角分明。少年劍眉星目，一手端書，眼中皆是專注，李老講到某處，不時微微點頭。

沈稹餘光瞥見身旁女孩頻頻點頭，他側目，簡棠端著書，已經閉上了眼睛，額前的碎發隨著垂頭從耳側散落，貼在她白皙的臉頰，陽光照著刺人，大小姐閉著眼微微蹙眉，趴在桌上。

……我就知道。

沈稹垂眸，沒做什麼表情，陽光細細灑在眼睫，目光所含，卻是恐怕自己都未覺察的柔和。少年一襲藍衣，目光觀察著先生並沒注意這邊，低頭端著書，不動聲色的微側身子，擋下吻在女孩臉上的陽光，淡定轉頭，繼續聽課。

風依舊輕柔，書尚未通透，一切都沒有被這小小的舉動所改變，可少年那顆心，卻像被羽毛輕輕拂過般，酥酥的、癢癢的。

他對她的好，總是在目不所及處，一點一滴間，無聲又彆扭。

恍惚間，隻記當年——

黑暗，無光。

滿浸汗臭味兒的破草席。

不時有臟臭的老鼠爬上破木桌，踢翻了瓷碗。

十幾個孩子擠在一個小黑屋裡，小臉臟臟的好像個小乞丐，頭發亂如蓬草，一雙雙眼睛閃著餓狼般的光，扭打在一起，搶著掉在地上的最後一小塊餿饅頭，嘴裡發著如小怪獸一般的嘶吼。

眾人的瘋搶，顯得角落裡的藍衣孩子的身影格外的孤獨。他不爭強，也很少話，不同於其他孩子小惡鬼似的的目光，那個孩子的目光堅定又澄澈。

喀喇喀喇——

屋門上的鎖傳來響動，鐵鏈叮當，瘋搶的孩子們瞬間安靜，猝然睜大了眼睛，定定的看著那扇木門，向後退去。門猝不及防的猛然打開，日光照進來，刺的眼睛生疼。

藍衣孩子皺著眉，眯起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勉勉強強看清來著的身形。

這次除了總打他們的販子，還多了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男人衣著打扮雖是低調，但底層的螻蟻本能般辨彆著人的尊卑，此人貴氣難掩。

“大人您請——”

販子堆著滿臉討好的笑容：“大人，最近來的孩子都在這兒了，您瞧上哪個了？”

那男人微微低頭彎腰，跨進小黑屋的門檻，目光一一掃過孩子們的臉，他大步走向狹小的屋子角落裡的那群孩子，在藍衣男孩的麵前蹲了下來，將他貼心口的裡衣內側外翻，赫然看見一“嶽”字。

男人眼光似是亮了，向懵懵的小男孩溫和一笑，不待藍衣孩子反應，他便起身牽起那個臟兮兮的小手，把銀錢拋給販子，將他從潮濕黑暗的屋子一把拉出。

藍衣孩子仰起頭，呆愣的看著男人高大的背影。

男人高大，挺拔。他衣擺翩翩，頗有文人墨客的風韻，十指修長，掌心柔軟，沒有厚厚的繭，想來不是個嗜血殺戮的人。

他……要買我？

那販子得了大銀子，一臉驚喜的掂量掂量了份量，樂的嘴角要咧上耳朵，掐著公鴨嗓叫到：

“誒！謝謝大人！謝謝大人！這孩子保證乖！您有需要再來啊——走好啊——”

男人揮了揮手，袖袍寬大，聲音渾厚有力：“小家夥，以後你就是我簡府的孩子了。

“陽也者,稹理而堅。”

“就叫沈稹吧。”

夕陽如火，燒紅半邊天，灑在神龍街上，行人匆匆，商鋪忙著收攤，小販挑著擔子，互相寒暄著。急急的腳步裡，滿是歸家的熱切，好像每個人都有一個迫切的歸宿。

天真是好看極了。小男孩這樣想。

男人回過頭，微微彎腰，與沈稹的目光相交，指著前方，眉眼溫和，微笑道：“看，我們快到了。”

氣派的府邸門口，一個小小的身影牽著婦人的手，坐在門檻上，影子斜在地上，看見男人近了，小團子突然就來了精神，揚起甜甜的笑容，蹦起來脆生生的喊著：

“爹爹回來啦——”

“小棠，來，爹爹抱抱。”男人張開手臂，接住飛撲過來的小團子，笑道：“快跟哥哥打個招呼。”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頭上紮著兩個小揪揪，隨著蹦跳一晃一晃。她撲到沈稹麵前，也沒有嫌棄他身上臟，一把拉住他的手，歪著頭雀躍：“阿爹，小棠有玩伴啦！”

他怔怔的看著小姑娘，呆呆的。

那婦人眉眼彎彎，珠翠華貴，竟也彎下腰來，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溫柔一笑：“以後，這就是你的家了。”

他看了看小姑娘，又看了看夫人，那漂亮的雙眸如此的相似，眼中的光，好像都是在由衷的歡迎他的到來。夕陽的光薄薄映在地麵上，勾勒出四個人的影子，也勾勒出家的樣子。

夕陽，很好看。

也好暖和。

那年沈稹腦中隻有這個念頭。

“沈稹……”

他被叫的回過神，書堂裡的學生陸陸續續收拾者各自的書袋，有一搭沒一搭的嘮著，氣氛也比上課活躍了許多。

這聲音吵的趴在桌上的女孩悠悠轉醒，抬頭便見沈稹難得出神，便睜著惺忪睡眼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微微垂眸，下意識便回應她。“嗯。我在。”

“放學了放學了。”趴在桌子上的小姑娘好像忽然來了精神，簡棠麻利的把書一塞，站起身來拍了拍裙擺，瀟灑的遞給他，沈稹自然的拿過兩人的書袋，任由她領著自己往書院大門走去。

身側閃過一個人影，二人側目，隻見莫澄澄如旋風一般衝出書院大門，超過二人，長長的呼吸了一口書院外的清新空氣，不由感歎一聲：“總——算——放——學——啦——”

隨後她回過頭，笑著向簡棠這邊揮了揮手，上了自家的馬車回府。

“你說你，哪有下學還不著急的人啊。那才是正常表現好嗎！”

簡棠回了莫澄澄的揮手，嘖嘖道，隨後又像是想到了極大的好事，開心的一蹦一跳：“阿娘答應我今天做尋梅糕啦”

少年丟過去個白眼：“就知道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