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祈上次來金灣酒店是侄子滿月酒。他進酒店電梯常聞到一種香料的味道，說不上來的不舒服，這次還是那樣。張祈有很多次想出了電梯間就抓一個服務生問一下那到底是什麼味道。但每次出了電梯，第一件事通常是找包間。他穿過半個長廊，大廳裡烏泱泱已經坐滿了人。今天是高中同學汪城的婚禮。

汪城穿黑西裝，站在甜品台邊上朝他招手。張祈笑笑，寒暄兩句。他找到高中同學那桌落座的時候，人已經基本上到齊了，大家停下手頭的話題，和他打招呼。張祈脫下夾克外套，放到椅背上。剛才中斷的話題又繼續開始。他們在聊陳嘉演。張祈支著頭，看著綁在正中央的酒紅色氣球。天花板的水晶吊燈邊上，也飄了幾顆。

張祈從高中時代開始，就是那種戴細框小眼鏡，坐在前排埋頭念書的普通同學。他的頭發有點天生的自然卷，但卷到高三突然自己直回去了。這可能是大家能記得的，他最特彆的一個點。陳嘉演可能就要特彆得多，所以是大家聚到一起自然而然就會聊起的那麼一個標誌性人物。大家到現在還會聊起他為了追成績極好的學姐認真念一個月書就可以把自己送進班級前五，後來因為追不到，成績又跳水跳回一百多名的事。還有他學到最後，高考那天沒到。張祈看著金灣酒店舊得斑斑駁駁的水粉牡丹牆紙，不知道老板什麼時候肯狠下心重新裝修。

“而且，”有女生說，“他左邊眼角那塊胎記跟紋身一樣，一開始感覺有點怪，看久了很酷啊。” 大家都翻著眼皮想，其實也有許多年沒見麵了，陳嘉演到底長什麼樣，隻有個大概的樣子。

就好像怕大家頭腦風暴不出來一樣，一群人停下來回想的時候，汪城擠過人群，領著陳嘉演過來了。張祈轉頭的時候，正好碰上陳嘉演的眼睛，左眼邊確實就是那樣一塊胎記。

陳嘉演落座，和大家打一圈招呼。一群人很自然得聊起了汪城的這個婚禮。陳嘉演坐在張祈斜對過，一直戴著鴨舌帽。有人問起陳嘉演現在在城裡做什麼工作，陳嘉演回說：“外文網站的編輯。” 他拿手機給大家看一圈網頁界麵，讓大家可以關注一下主頁。張祈沒動手機，他出門急，手機幾乎快斷電，有訊息過來，熒幕光亮幾秒，電就耗下去一點。好死不死旁邊的女同學笑盈盈地和他說：“張祈，咱倆還沒加過好友吧，要不要加一下？”

張祈摁亮手機掃她。女同學加進後，發備注過來：何佳佳。張祈有點驚訝地問：“你是何佳佳？”

何佳佳笑笑。張祈想起高中坐在他後邊，長得圓鼓鼓的何佳佳，突然像癟了氣的氣球一樣，變得又瘦又高。每晚晚自習到最後，教室裡安安靜靜，張祈背後就會有一種老鼠啃食的聲音。何佳佳戳戳他的後背，塞給他一包油炸小零食，自己又鑽回課桌後麵。

張祈覺得很驚喜。何佳佳說：“你都沒怎麼變。這皮膚怎麼保養的，又嫩又白。張祈你是不是不會老啊。”

張祈臉有點紅起來。手機又有新訊息進來，屏幕亮了幾秒，終於黑屏斷電了。張祈乾脆把手機放回了夾克口袋裡。

他和何佳佳又聊一會，大廳忽然燈光俱滅。隻有桌麵上的氣球泛一種淡淡的熒光。新娘從大門走進來，長紗拖地。廳堂上空循環一首安靜的鋼琴曲，汪城在舞台一側等他的新娘。新郎牽著新娘說誓詞的時候，張祈聽到身邊有人在哭。何佳佳捂著臉，頭上的水鑽發夾一閃一閃。

燈再次亮起的時候，人群開始鼓掌。

他們這桌的酒喝得很快，大家熱熱鬨鬨追憶往事的時候很容易情難自已地多喝幾杯。張祈看著陳嘉演脫了鴨舌帽，站起來和身邊人笑著乾了兩杯，臉上已經泛起潮紅。何佳佳咬一塊哈密瓜，湊近張祈說：“我就不太喜歡陳嘉演這個人，以前就不太喜歡。這個人陰晴不定的，以前打破他一個杯子，一直跟我不依不饒好久。他不是這兩年都沒怎麼出現過嘛，聽說出什麼事了哦。”

張祈轉頭看她，何佳佳鼓著嘴巴，低聲說：“你說會不會是，進去了？”

陳嘉演叫了一聲：“汪城過來了，大家杯子拿起來啊，灌死他。”

張祈看著陳嘉演跳了兩下，跟要惡作劇的小孩一樣。他和何佳佳說：“應該不會吧。”

散席的時候，已經近九點。張祈去了趟廁所，出來的時候又碰上何佳佳。他們走到電梯口，走進去，電梯門要合上前，跟進來一個人。陳嘉演又戴上了鴨舌帽，有些困累地靠到了一邊。何佳佳往張祈這邊讓了讓。陳嘉演閉著眼睛，小聲說：“是有股什麼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