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意味不明的擁抱過後,也沒改變什麼。張祈忙著拜年,陳嘉演偶爾插空打電話找他說話。年初七的時候,縣城高三重點班就開學了。陳嘉演去報道的第一天考了次小測,測完就放了學。
他出校門的時候,看到張祈還穿著那件新年衣服站在校門口的大樟樹底下。他年後剛換了隻翻蓋機,有拍照功能。陳嘉演就躲在保安亭邊上偷偷拍了張張祈傻頭傻腦站著等他的照片。那張照片後來上傳到哪個相冊裡之後就刪掉了,很多年後,陳嘉演打開那個相冊,看到向來有點駝背的十九歲的張祈目光茫然地望著校門。他身上那件土灰色大衣像一層半死的皮殼。張祈是這個世界上最普通的那一類人,但是是陳嘉演後來許多年最溫柔堅硬的殼。
陳嘉演走過去碰了碰張祈的肩。他們坐公車晃去福忠麵館吃麵。公車上擠滿了剛放學的學生仔。這間高中的校服比“求是複讀”學校的好不到哪裡去。陳嘉演校服外邊仍舊罩著另一件外套,藏藍色呢料的,帶牛角扣。陳嘉演說是阿姨從國外帶回來的禮物。他掛在張祈身邊,周圍人擠人,陳嘉演把書包艱難地倒過來又倒過去,摸出一顆非常袖珍的水晶地球儀放到了張祁手上。陳嘉演說:“也是阿姨帶回來的,我想你應該喜歡。”
張祈看著那顆小小的地球儀,太精致了,球身甚至有凹凸感。聳起的大陸板塊,開闊的中亞平原。他用手指慢慢摩挲過去。司機罵罵咧咧地踩了腳刹車,張祈抓著地球儀,差點栽倒。陳嘉演笑起來。
車窗外邊慢吞吞暗下來了。車廂裡又暖又悶,張祈問陳嘉演比較想去哪個國家旅遊。陳嘉演點著地球儀,說:“想去格陵蘭島,想看大片大片的雪。”
張祈低著頭,轉著地球儀。他說他想去阿根廷,聽說如果現在往他們腳底下鑽一個洞,鑽穿地心,再鑽出地表,就可以到達阿根廷了,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去到的最遙遠的國家。陳嘉演打了個哈欠,車廂裡實在太悶了。到達麵館附近的車站之前,他們兩個下了車透氣。
張祈小心地把地球儀放進了隨身帶出來的挎包裡。他的小靈通忽然響,媽媽用家裡的座機聯係他叫他早點回來。張祈哦了一聲,掛掉電話。陳嘉演掏了顆棒棒糖出來塞進嘴裡。明天開始他要住校上學,年初十張祈就回城裡讀書了。他們可能不會再有機會那麼頻繁地聯係。
他們在麵館門口等了會才等到位。福忠麵館的老板娘顧婆婆很認得陳嘉演,她肥墩墩倚在櫃台邊,笑眯眯問陳嘉演:“小陳吃大肉麵加荷包蛋哦?”
陳嘉演朝她點點頭。張祁挺佩服陳嘉演這點,大人好像都不會不喜歡他,他長相清爽,嘴巴又甜,見到誰都先問好。婆婆會給他多加半份麵,然後說不夠再和她說。陳嘉演笑嘻嘻說謝謝,轉頭也會分兩筷子給張祈。張祈從小安靜得像個啞巴,有時一桌人吃飯,他像餐桌上多出來的一個冷盤,大家都不會去夾。他們最多誇他安靜乖巧。
張祈小時候,幼兒園組織大家去附近的半山腰撿垃圾。他一直埋頭認真撿垃圾,等抬起頭才發現,自己走到了山的另外一側,他走回去,但半山腰上已經沒有人。因為太安靜太沒存在感,老師清點人數的時候都沒有記起他來。張祈回家也沒跟爸媽說這件事。但他長大的這些年,常常會想起那天傍晚那種空疏的無助。
他到現在也沒什麼像樣的朋友,像跟陳嘉演這樣經常頻繁約出來見麵的朋友也是第一次。他知道下個學期可能慢慢兩個人也淡了,也沒辦法,他隻是覺得有種空疏的無助。
大一第二學期開學後,張祈的專業課又陡增了兩門。他沒參加什麼像樣的社團,光是課程都已經足夠忙碌。張祁泡在圖書館的時候,小靈通上會忽然收到陳嘉演發來的短訊:祈哥,篤篤。
張祈差點笑出來。他回陳嘉演:這是發短信,為什麼還要對暗號。
陳嘉演回說:有點儀式感,你要不忙,就直接回電我,要是忙就回我一個“篤篤”。
張祈出圖書館,打了陳嘉演的電話。陳嘉演接起來說:“我晚自習下課休息呢,你猜今天數學老師布置了幾張試卷?”
張祈說猜不到。陳嘉演說:“五張,神經病,五張,寫了一個晚一才寫完兩張。我差點頭發都抓禿咯。”
張祈笑起來。陳嘉演好像趴在走廊的圍欄上,聽筒裡有呼呼的風聲。陳嘉演說:“我累了,又學一遍這些爛東西。”
張祈不知道要說什麼,陳嘉演匆匆說上課了,掛斷了電話。張祈在圖書室外邊又站了會,他打了幾行字又刪掉,最後留了一句:累了想找人說話可以打給我。
但那天晚上陳嘉演沒再發短訊過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