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綺紅四年前結了婚,之後就住進了婚房,原來的宿舍如今住著新來的年輕生活老師。三年前她生了個孩子,是女兒,她和丈夫李春林寵得不行,三歲就已經有無法無天的發展趨勢了。
正值周綺紅和李春林都休息的時候,兩人打算帶女兒去春遊,周綺紅在家裡翻找自己那個傻瓜相機,她記得去年冬天還用了一次,現下不知道放到了哪裡。
“你看見我的一本相冊了嗎?”周綺紅問李春林。
“什麼相冊?”
周綺紅走出臥室和李春林對視,那個眼神似乎是個暗號,但是李春林沒有接收到信息內容,疑惑的微微張著嘴。
“就是那個我拍的腳印。”
“哦,沒看見。”
“相機和相冊都找不到了。”
“那種東西不見就不見了吧,留著也是個心結。”
“連底片也找不到了。”
“說不定哪天不找它的時候就自己出現了。”
周綺紅覺得有些道理。李春林指著客廳電視櫃下的雜物箱,“那裡看過沒有啊?”沒等周綺紅動身,他先走過去蹲下打開櫃子,翻開平麵雜物之後相機赫然出現。
“不是在這裡嘛,我就說不可能自己長腿跑了。”
整飭了一番之後李春林抱著女兒,周綺紅掛著相機,一家人愉快的出門春遊了。
到街口的照相館買了一卷膠卷,周綺紅把膠卷嵌進相機膠卷槽裡蓋上背蓋,先對著父女倆試拍了一張,李春林看周綺紅拍他們,立刻嘟著嘴親女兒的臉,女兒一臉不太願意的表情。
周綺紅大笑:“連女兒都嫌棄你。”
“真是沒良心啊。”李春林假裝大哭,把頭埋在女兒的脖頸窩裡撒嬌,然後在脖子上吸氣,胡茬蹭得女兒咯咯笑,“小孩子的身上有一種奶香味。”
“那是母親的奶香。”
“這麼說也沒錯。”
兩人牽著女兒去逛動物園,走了大半天,成年人先累了,小孩子卻仍然活力四射。給女兒買了一瓶“吹泡泡”,兩人坐在長椅上休息,欣賞女兒吹泡泡,追著泡泡到處跑。
“你說就強強那麼大的頭,怎麼可能穿過宿舍鐵門,那個門縫就我兩個拳頭大。”
“怎麼又說這個?”
“六年了,我還是放不下那件事。”
“鐵門和宿管都換了,不要再想了。”
“而且我確定我看見的和拍的都是兩個孩子的腳印,小一些的是強強的,大一些的是另外一個孩子的。”
“鞋穿三十七碼的人那麼多,你怎麼就確定是孩子的。”
“我沒有給你說過,前一天晚上我在廁所門外聽見大樹和強強兩人說話,雖然聽不清,但是我從一些隻言片語裡猜他們應該是在打賭。”
“打什麼賭?”
“我自己的想法,你聽聽就好,我猜他們在賭誰敢從樓上跳下去。”
“十歲的孩子沒那麼蠢吧?”
“男孩子你還不懂嗎?用點激將法就死要麵子了,況且他們兩個人本來就水火不容,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一打起賭來就什麼也不顧了。”
兩人靜靜想了一會兒,周綺紅又說道:“那些鞋印如果是大樹去擦掉了,這個孩子真的太可怕了,比我以往所認知的他還可怕百倍。”
“大樹的話,我相信他做得出來這種事,彆看他那時候小,就跟學過三十六計一樣,暗戳戳的鬼心眼可多了。”
“你好像就教了他兩年,對他很了解嘛。”
李春林但笑不語。
“你說他現在在哪裡呢?不會又去流浪了吧?”周綺紅像是在問自己。
“說不定,他戶口還在福利院呢,早晚得回來。”
“也對。”周綺紅看著頭頂上浮動的白雲,想起了大樹離開的那一天,也就是去年秋天的事。
那天福利院裡來了一批社會熱心人士,還有電視台來做專訪,其實是院長胡建中聯係的一些社會企業家和電視台,企業家們來捐贈物資,電視台負責報道,對於三方來說都是贏家。
胡建中特意安排了幾個平時院裡最優秀最會說話的學生做專訪,其他孩子一人拿一根小板凳坐在操場上觀看整個捐贈儀式的過程。受捐贈的物資有五台電腦、鞋襪衣服若乾和書籍若乾。對於孩子們來說,最具有吸引力的自然是那五台電腦,這種東西他們隻在電視上看過。許多學校早幾年就已經開始設微機室了,每周學生都有一節電腦課,因此普通學校的學生電腦啟蒙要早一些,這種高科技對於福利院的孩子來說是奢侈品。
下午的時候五台電腦就搬到了院長辦公室隔壁的一間小辦公室裡,那裡原來是老師的辦公室,教學樓的六樓一間高中教室空出來後,老師們搬到了那裡去,同時也是為了方便管理學生特意搬過去的。
李春林把電話線往其中一台電腦上一插,然後按下電腦的開機鍵,等待了一會兒電腦畫麵顯示Windows95,他抿抿嘴笑著說:“好了,還請院長向各位演示一下電腦的使用。”說完站在這間辦公室裡的人開始鼓掌。攝像機對著胡建中的臉拍攝。
胡建中就隨意的點開桌麵上出現的一些圖標,然後關掉,算是演示完了,緊接著開始發表感受:“真心的為孩子們感到高興,他們被稱為千禧一代,也是最幸福的一代,電腦這種高科技,在我們小時候是完全無法想象的東西,就跟你告訴我宇宙是爆炸形成的一樣讓我無法想象,總的來說這就是最好的時代。當然,最要感謝的還是劉總、趙總、張總、王總以及邵總,是他們讓咱們福利院的孩子用上了電腦,再次感謝他們。”說到這裡又是一陣掌聲,他斜眼看李春林,喊了一聲“李主任”,李春林立刻過去接過他的話:“現在讓孩子們也體驗一下新電腦。”
事先安排好的穿著藍色塑料鞋套的五個孩子從門外走進來,就在這時候最後一個孩子被人一把拽開,大樹跟在隊伍末走了進去。周綺紅急忙伸手去抓大樹,他身體一晃,周綺紅滑脫了手。那個被拽開的孩子委屈巴巴的看著周綺紅,眼淚包在眼眶裡,不敢讓它落下來。周綺紅隻得安慰幾句。
大樹十分鎮定的坐在電腦前,按下開機鍵,李春林和胡建中尷尬的笑說:“今後每個孩子都有機會體驗。”
李春林在一旁口述開機和操作的流程,每個孩子都輪流指導,走到大樹那裡完全都不用他指導,他心知大樹對電腦已經很熟悉了。
“現在都用XP係統了,95係統太落伍了吧。”大樹扯著嘴角說。
胡建中和企業家們的臉登時鐵青。李春林嘴角微揚,誰說不是呢,隻是他是主任不好說。
周綺紅收到胡建中投過來的眼神,她立馬走過去把大樹拉出了門。
“你搗什麼亂?自己一邊玩去。”
“我就是看看這幾台和網吧裡的有什麼不同,沒想到還不如網吧的。”
“你鑽狗洞去網吧,這麼有優越感?”
大樹聳聳肩笑笑,轉身走了。
周綺紅氣得脹紅了臉,那個狗洞她是前年發現的,就在教學樓後麵那塊荒地儘頭的牆角上,周綺紅發現的時候狗洞原本很小,過了一段時間洞邊緣的磚被敲掉了一圈,洞的直徑增大了一倍。她當時腦子裡回憶起那一次詭異的跟蹤瞬間就破案了,她還延伸了那個鬼孩子在荒地遊蕩的故事,肯定是哪個熊孩子為了狗洞不被發現,方便自己跑出去玩編造的鬼故事。她和李春林說了這件事,李春林顯得很淡定,告訴她:“這件事不要管了,隻要院裡不丟孩子,給他們一點秘密的空間。”因此周綺紅沒有把這件事報告上去。
晚飯時間,大食堂裡今天多做了兩道葷菜,孩子們激動的圍著食堂葷菜窗口,嘴裡不住的“哇”。
開飯時間到,全院的孩子都集中到了大食堂,那叫一個熱鬨。胡建中和企業家們坐在孩子群中間,攝像機把幾位重要人物包圍在其中,不時的給桌上的飯菜和大人物特寫。
周綺紅被安排在人群外看著大樹,一旦他要搗亂,周綺紅立刻執行命令,把他拖走。不過似乎大樹沒有再搗亂的打算,靜靜地和周綺紅坐一桌吃飯。
“這是最後的晚餐。”
“什麼?”
“你不知道達芬奇?”
“知道啊,吃頓飯都能聯想到達芬奇?”
“還有古代犯人死之前都會吃一頓好的。”
周綺紅哭笑不得,雖說大樹年紀漸長,會和她聊一聊了,但是他聊的話題總是不著邊際中略帶諷刺,周綺紅常常接不了嘴。
這一天的兒童福利院專訪終於結束了,周綺紅光是看著大樹這一項工作就倍感勞累。天已擦黑,全體工作人員出門送走企業家們和電視台工作人員。
周綺紅站在隊伍第一排揮手道彆,二十幾個人從門內走出,其中一個戴著鴨舌帽,出門時抬手把帽簷壓了壓,周綺紅看見那個背影,脫口而出一聲“大……”,話沒喊完,突然被李春林在腰上捶了一拳,她又閉上了嘴。
晚上兩人在一個被窩裡說起這件事。
“他每次從狗洞跑出去都是兩小時就回來了,今天一夜都沒回來,他是不是跑了呀?而且他身上的錢都是彆人捐的,玩完就沒有了,他晚上住哪裡呢?”
李春林閉眼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攔不住他。”
“你的意思是他真的跑了?”
“不是很明顯的事嗎?要是出去玩,吃完晚飯就從狗洞出去了。”
“明天報告給院長吧。”
“不用你說明天全院都會知道他跑出去了,院長自然就知道了,你可彆去報告說你看見了,到時候被問責,問你為什麼不攔住他,你就哭吧。況且就今天這情況,死要麵子的胡建中會管他走不走?你就彆瞎操心了,他隻是提前兩年半離開了福利院而已。”
“要不是你攔著我,我肯定攔住他了。他連身份證都沒有領,出去能做什麼?”
“他的生存能力還輪得到你來擔心?他就算不從大門走出去,也會從狗洞跑掉。我也是佩服他,離開福利院都要搞點儀式感。”
“……”周綺紅徹底無語了。
2.
放學鈴聲響起,學校裡頓時人聲鼎沸,六年級一班的安娜收了書包離開班級,走廊擠滿了放學的學生,或三三兩兩瘋鬨的,或獨自放學斜眼看一旁瘋鬨的。她遠遠的喊了一聲“齊攸同”,隨後小步跑上前去和獨自行走的齊攸同並肩前行。
“剛才老師說這是我們的最後一個兒童節文藝彙演了,你報名了嗎?”
齊攸同笑著說:“當然報名了。”
安娜覺得齊攸同笑起來像一陣春風,沒有一個男孩子能像他一樣溫柔,比如坐在他後麵的男孩子總是扯她的馬尾辮,她恨死後桌的人了,還有班裡成績最差的男孩張利,仗著自己會點武術外加上哥哥是個小混混就在學校裡為所欲為,一次在過道上她擋了張利的路,被他一腳踹在腿脖子上,她當時就跪在地上哭了。隻有齊攸同不一樣,無論學習成績還是人品,他都是萬裡挑一的好,而且還是班長。
“今年還是表演鋼琴獨奏嗎?”
“嗯,我隻會這個,但是我想找個人一起合奏,最後一次想給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
安娜喜出望外,立刻說道:“我啊,我會小提琴。”
齊攸同明顯很驚訝,“怎麼從來沒有聽你說過?”
“因為我一上台就會害羞,不好意思說。不過要是有人一起,我就不怕了。”她是真的這麼想的,隻要有齊攸同一起,她就安心了。
“那你有沒有想要合奏的曲子?”顯然齊攸同同意她參與了。
安娜比喜出望外更高興了,“我今天晚上回家想,你也想,明天我們把想到的曲子放在一起選。”
齊攸同點頭,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停下腳步說:“啊!我報名的是鋼琴獨奏,明天我去找老師改一下。”
安娜直點頭。這時聽見有人叫齊攸同,她轉頭看見齊攸同的媽媽站在校門邊。她每天都能看見齊攸同的媽媽來接他,沒有一天缺席,自己的爸媽從來沒有接送過自己,她心裡羨慕齊攸同,因為羨慕,齊攸同的媽媽看上去格外的慈祥和善,雖然聽說他的媽媽比自己媽媽大十幾歲,可那並不能使齊攸同的媽媽和齊攸同在她眼裡失去一絲光彩。
齊攸同和她揮手再見後快步朝他的媽媽走去,她朝反方向回家了。
到家後,她放下書包,把櫃子裡落了灰的小提琴拿出來,擰直弓毛,擦上鬆香,然後給小提琴夾上肩墊和調音器,試了一下音準,G弦低了半個音,於是輕輕扭動微調,又拉了兩弓,確認調音器上顯示音準沒問題後腦子裡想了想,決定先練一下沃爾法特的變奏法,好幾個月沒有練習了,手生,雖然隻有《鈴木(二)》的水平,但是怎麼說也是會拉許多曲子的。剛拉了兩個小節,她媽媽聽見聲音走過來看。
“怎麼想起要拉琴了?”
“我報名參加了六一文藝彙演。”
“你不是害怕出醜嗎?”
“我和班長一起,他彈鋼琴,我拉小提琴。”
“哦,你彆拖累你們班長了。”
安娜憋著氣,脹得臉通紅,兩大步跑到門邊,“出去!出去!”一把將門關上。
門外傳來她媽媽的說話聲:“好像到了叛逆期了。”
她嘟著嘴看著小提琴,突然失去了練習的興致。坐在椅子上把作業拿出來做,可是剛才被她媽媽損了兩句,沒有心情寫作業,她從作業本最後一頁撕了半頁紙下來,在第一排寫了個標題——《六一文藝彙演備選曲目》。
手裡拿著筆,杵著下巴思考:選哪一首合適呢?在古典樂曲和經典傳唱樂曲間來回的想,想了許久都沒有想出覺得適合兩個人演奏的,因為從來沒有跟彆人合奏過。直到吃飯時,她仍然眼珠子望天,想這個問題,嘴裡嚼著菜,手裡扒著飯,她媽媽用筷子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她豎著眉生氣的看她媽媽。
“吃飯都不能好好吃了。”
“哼,你們都不懂我。”
她爸爸笑了,“還要怎麼懂你啊?”
“我們班長的媽媽每天都來接他放學,你們就從來沒有接過我。”
“就這一小段路,你還得人接送?是腿腳不便還是怎麼了?”
聽她媽媽這麼一說,她把碗往桌子上一扔,“你從來都不會關心一下我!”哭著說完這句話跑回房間把門緊緊閉上。
過了一會兒聽見有人敲房間門,她大吼道:“走開!我不是你們寶貝的女兒!”然後豎著耳朵聽外麵的動靜,半晌也沒人回個話,她從床上坐起來,看見門縫下的影子走開了,於是爬起來躡手躡腳走到門邊耳朵貼著門聽外麵的聲響,隻是好像她的爸媽連話都懶得說了。她不禁感到失望,而且是失望至極。一時沒忍住,把門打開一條縫,伸個頭去看她爸媽在做什麼,不看還好,看了更是雪上加霜,她爸媽看著電視並且津津有味的吃著飯,她媽媽發現她伸頭出來,說了一句:“哭完就來吃飯,我吃完把飯菜收走了,可不會管你。”
她在原地跺腳,哭了兩聲,默默地走過去坐下,把碗裡剩下的半碗飯吃完。
她爸媽滿意的笑笑,“小孩子就是不能慣”。
她心道:“那憑什麼齊攸同的爸媽就能慣他,就是我爸媽不好,太壞了。”
次日,她比往常提前五分鐘從家出發,進了班級裡往齊攸同的座位看了一眼,人還沒來,她坐回自己位置上,從書包裡拿出文具盒來,打開後一張折疊的紙條彈開來,她拿起來又確認了一次,上麵寫著三首曲名《讓我們蕩起雙槳》《茉莉花》《大海啊故鄉》。
抬頭又看了一次齊攸同的位置,發現人已經來了,她拿著紙條走過去,小心翼翼的遞到他的桌上。
“啊,等我一下。”齊攸同把書包放進課桌箱裡,伸手到校服荷包裡掏出一張紙,然後展開,上麵隻寫了一首曲名《流星雨》。
“你隻寫了一首?”
“嗯,我想了很久,古典音樂不太親民,其他的我又不知道選什麼好,不如選一首最流行的,傳唱度最高的。”
安娜靜靜地看著自己那張紙條,頓時感覺自己是個土鱉,齊攸同把她寫的紙條拿起來看,笑著說:“老師們應該會很喜歡你選的歌,通過審核的幾率很大。”
這一刻的齊攸同在她的眼裡就像一顆閃閃發光的星星,她搶過紙條說道:“我決定了,就你這首,我雖然沒有聽過,但是我會認真練習的。”
齊攸同打開書包從裡麵拿出一疊打印紙遞給安娜,“朋友幫我弄了譜子,這份是你的,我昨天晚上已經分好段落了,這樣演奏既不搶主旋律也和諧。”
安娜看了手中的譜子,鋼琴是主旋律,小提琴負責和音,她記得老師說過,樂器合奏中小提琴因為音色比較突出,所以一般是主旋律。譜子雖然看上去有點奇怪,但是她仍然欣喜。
“你的朋友還會製譜,真厲害。”
“他應該是在彆的朋友那裡拿到的。”
齊攸同笑起來眼角彎彎,睫毛蓋住了半個眼眸,左邊臉頰有個隱藏的小酒窩,時有時無,安娜不自覺的看癡了。
上課鈴響起,學生們立刻各歸各位,班主任李老師走進來,站上講台後開口說道:“同學們,這次的文藝彙演學校為了鼓勵大家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特意設置了獎勵,獲得第一名的表演將會有驚喜獎品,希望我們班的同學有才藝的都踴躍報名。”
話音剛落,一個孩子站起來問:“老師,表演武術可以嗎?”
“當然可以啦,德智體美勞裡就有體育一項啊,你下課來老師這裡報名。”
那個學生高興得坐下後不停的拍腿。
安娜心裡有些慌了,既然有獎勵那就更不能拖齊攸同的後腿了,要是自己搞砸了,得多難過呀!但是又和齊攸同商量好了,臨時反悔也能讓人沮喪很久,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晚上一回家,她就開始照著譜子練習,寫完作業又練習了好一會兒才睡覺。她爸媽難得見她努力一回,像看熱鬨似的假裝路過她的房間門口來回好幾次。
兩個月來,安娜每天放學都和齊攸同在學校音樂教室練習一個小時的合奏,周末做完作業她就去齊攸同家,一練就是一整個下午。經過八個周末的相處,她更加喜歡齊攸同的媽媽了,熱情好客,總是在她去之前就準備許多好吃的等著她。
就在上個周末,她上廁所時聽見齊攸同的媽媽和他爸爸小聲開玩笑:“你看這個姑娘有沒有做媳婦的潛質?”
爸爸責備了一句:“你真是,亂點鴛鴦譜!同同才十三歲!”
“我就開個玩笑,瞧你那樣子。”
安娜聽後從耳根子紅到臉頰,她雖然剛滿十三歲,卻比成年人認知的十三歲懂得多多了。實際上任何孩子在那個年紀都比成年人以為的懂得多。
從那天起她再到齊攸同家裡見到兩位長輩時都害羞的低著頭。
六一節的前一天正好是周五,下午學校在少年宮劇場舉辦六一兒童節文藝彙演,一至六年級總共四十個班出了六十幾個節目,篩選後總共留下十六個,其中六年級一班入選兩個節目,樂器合奏和武術。
安娜萬分慶幸和齊攸同搭檔演出,她認為他們的節目能入選全靠齊攸同的鋼琴技藝精湛,自己的三腳貓技術隻配拉和音,同時也為自己沒有拖齊攸同後腿鬆了一口氣。
第一個節目是學校合唱隊表演唱校歌,緊接著有小品、舞蹈、獨唱,直到第六個節目時,安娜的肩被人拍了一下。
“走吧,去後台準備了,還有四個節目就到我們了。”
她起身和齊攸同從劇場的最後一排走到小門裡,之後拐了兩個彎穿過三道門來到後台,後台裡擠滿了奇裝異服的同學,兩個老師在牆角站著給他們化妝。兩人排在化妝隊伍的最末,他們中午時就已經在家把演出服換上了,隻需要在後台化妝之後就可以上台演出了。
報幕員報:“下一個節目,武術《中國功夫》,請大家欣賞。”
安娜撇了一下嘴角,同時感覺自己的肩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她一抬眼看見齊攸同也同時被撞了肩,兩人中間穿過一人,囂張的往舞台上走去。
“怎麼會有這種人。”她揉揉肩小聲說道。
“他上次踢了你吧,算上這次兩次了。”
安娜青著臉“嗯”了一聲,既然齊攸同知道這件事那肯定是他看見了,瞬間感覺自己的臉麵丟儘,此刻她心裡恨死那個死混混的弟弟了。
“彆難過了,趁現在調一下你的小提琴吧。”
被提醒之後安娜才想起還沒做好準備工作,隨後把小提琴拿出來開始調音。
十來分鐘後聽見報幕員報:“下麵是樂器合奏《流星雨》,敬請欣賞。”話音剛落,台下響起激動的哄鬨聲和熱烈的掌聲。
安娜聽見那熱情的聲音,不自覺的緊張起來。她這兩個月已經完全熟悉了這首歌,是當下最流行的台灣電視劇《流星花園》的主角F4唱的,她家裡管看電視這件事管得嚴,連VCD這種最流行的播放器都沒有,她起初對F4的了解僅僅來自於同學們的本子封麵、書皮,還有彆的同學衣服上的花樣。如今她已完全了解了這首《流星雨》,對F4也有了一些了解,為了和齊攸同一起聊愛好,她煞有介事的說她喜歡周渝民,問齊攸同喜歡F4中的誰,齊攸同卻說“一個都不喜歡”,這種說法讓她感到意外,她連續問了“難道你喜歡電視劇?”“你喜歡流行歌曲?”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最後在她的逼問下從齊攸同口中得到的回答是:“我隻是覺得許多人喜歡的東西能讓我也被許多人喜歡。”
剛才那一陣哄鬨聲和掌聲,讓她感受到了齊攸同的那句話就是真理。
安娜穿著白色公主裙銀色小皮鞋,齊攸同穿著小西裝打著紅色小領結,兩人正步走向舞台中間,舞台的第二層帷幕緩緩拉開,正中間放著鋼琴。安娜站在鋼琴旁脖子裡夾著琴,和齊攸同對看一眼,輕輕點頭,隨即拉起了前奏。
台下的兩千多名學生睜大雙眼陶醉的聽著樂曲,主旋律一出來,許多人站起來看齊攸同。聚光燈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身體自然的散出光暈,和鋼琴折射的光融為了一體。
曲畢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比先前的更加激動。安娜側身偷看了一眼齊攸同,他依然是如沐春風的微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反正內心已經澎湃如浪潮了。兩人鞠了一躬後朝後台走去。
一名化妝老師走來攬住兩人的肩誇讚道:“你們的節目前三沒問題,非常棒!”安娜此刻長籲一口氣,終於能張嘴笑了。隻是一轉頭就看見牆角站著的人正用惡毒的眼神盯著他們,喜悅突然如水蒸氣蒸發,心裡罵了一句:“一家子的死混混。”
一小時後彙演結束,全體演員回到舞台舉行頒獎典禮,坐在第一排的校長、老師評委們滿意的點著頭,報幕員公布名次,第一名樂器合奏《流星雨》,第二名舞蹈《茉莉花》,第三名獨唱《我和我的祖國》,前三有獎品和獎狀,而剩下的所有節目都獲得一張“優秀獎”的獎狀以茲鼓勵。
最後全體演員鞠躬退場,來到後台,前三的十來人圍在一起看獎品,第一名是個手搖式卷筆刀,第二名是一套筆記本子,第三名是一盒筆。第二名舞蹈有六個人,獲得的獎品沒辦法分,於是和第三名獨唱的獎品對換,一盒筆十二支,正好一人兩支。獎品並不貴重,但是對於孩子們來說獲得獎品的喜悅超越了獎品本身的價值。不時地從他們中間傳出一陣快樂的“哈哈”聲。
安娜和齊攸同並肩走向班級的隊伍。
“這個你拿去吧,我家裡已經有一個了。”
安娜喜出望外,她還沒用過這種和她臉一樣大的手搖式卷筆刀,她家裡雖然條件不錯,但是她媽媽從不給她買這種流行的東西。她有一天學了一個詞叫“人神共憤”,用來形容她的媽媽,被她媽媽臭罵了一頓。
卷筆刀的造型是粉色的小熊,特彆可愛,她把卷筆刀緊緊摟在懷裡。
散場後按從低年級到高年級的順序走出少年宮。六年級在隊伍最末,剛下劇場的樓梯,安娜突然就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手中的卷筆刀從包裝盒裡摔出來,裝筆屑的盒子和卷筆刀主體摔出兩米遠,小粉熊的一隻耳朵斷裂後彈飛出去。她憋著淚從地上坐起來,好在隻是膝蓋手肘受了皮外傷,腦子一片空白之後猛地轉頭看樓梯上,同學們分作了兩撥,一撥尖叫著圍上來把她拉起來,一撥正在樓梯上拉張利和齊攸同。
她知道是死混混的弟弟張利剛才又踹了她一腳,齊攸同正和他用拳頭理論,她有點傻了,並不是自己被踹下樓梯傻了,而是溫柔如春風的齊攸同竟然也和人打了起來,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一位同學將卷筆刀的殘骸搜集起來放回包裝盒裡遞給安娜,她雙手捧著掉了一隻耳朵的小粉熊卷筆刀,突然眼淚就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班主任李老師這時出現站在兩人中間製止住了打架,隨後經過了解把涉事的三人單獨留下。
“你為什麼踢安娜?”
“我不是故意的。”張利把看似無辜的一句話說得極其的不屑。
“一會兒我要見見你的家長。”
“我家長沒來接我。”
“那星期一把你家長請來,否則我就去你家家訪。”
“知道了,可以走了嗎?”
李老師一揮手,放走了他。然後溫柔的看向真正無辜的安娜,“老師看看你的膝蓋。”
安娜半抬起腿來,李老師檢查過後說道:“沒有大礙,回家後用酒精消消毒,你爸媽來接你了嗎?”
“沒有。”
“剛好我爸媽都來了,開車送她回家。”齊攸同在一旁說道。
李老師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齊攸同青紫的鼻梁,吹了吹他流血的眉骨,張利因為有武術傍身,完全沒有受傷,齊攸同和安娜均掛了彩。
“你一直都是乖孩子,我知道你是因為有正義感才和張利打架的,隻是今後有什麼事一定要找老師或警察解決,動手始終是不對的,這是我最後一次教育你了,還有二十幾天你們就畢業了。”說著李老師的眼眶濕潤了。
齊攸同淡淡一笑,算是回應了李老師的話。然後扶著安娜朝門外走去。
周一早上,六年級進入緊張的最後考試階段,學生們臉上都是擔憂的神色,畢竟是畢業考,不同於期末考。首先是副課的考試,音樂、體育、美術等,都要求在兩天內考完,剩下的十來天時間全給主課進行最終的複習。
講台上坐著音樂老師,她的表情十分肅穆,像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像。
“課本完整十分,唱譜九十分,成績手冊上的分數好不好看全看你們自己了。”
安娜摸著自己的課本,包書皮是流氓兔圖案的,這是最後一次用這本音樂書了。一會兒按照學號上講台去考試,她根本就不緊張,音樂是她最有把握的一科。想到此處她偷看了一眼齊攸同,更不用說他了,音樂是他的強項,不,每一科都是他的強項。
“一號。”音樂老師開始喊號。
齊攸同拿著音樂書站起來走上講台去,音樂老師打開他的書,首頁寫著他的大名,在名字上用紅筆打了個勾,然後隨意打開課本的一頁,指著歌曲:“唱這一段的簡譜。”他音調、節奏精準的唱起來。唱完後老師在表格上寫上100,這就算考完了。
安娜的學號是十六號,下一節課才輪到她,第一節考試課的下課鈴響起,她起身去上廁所,再回到座位時桌上的音樂書不見了,地上、課桌箱裡、書包裡都找了個遍。上課鈴響了,雕塑一般的音樂老師回到講台上坐著。
“十二號。”
張利走上講台去。
安娜的臉色鐵青,心急如焚,不知道書去了哪裡,還有四個同學就輪到她了,冷汗從額頭流下,前後左右的轉頭尋找,忽然在最後一排靠牆的垃圾桶旁看見一張紙,上麵的流氓兔花紋她再熟悉不過了,她衝過去撿起那張紙,是被撕下的包書皮,隻是音樂書消失無蹤。她突然跑上講台,音樂老師盯著她:“你乾什麼?”
“老師,我的音樂書不知道被誰拿了。”
“如果是因為書丟了說這麼個謊話,這不是好孩子的行為。十分還是照樣要扣的。”
安娜緊抿著嘴,嘴角不自覺的顫抖,一種酸楚哽在喉嚨和鼻腔裡。她一看站在對麵張利蔫壞的表情,心頭一震,伸手一下翻開桌上的音樂書,首頁寫著張利的大名,名字下方有個被橡皮擦擦破的洞。
“這是我的書!”安娜急得大叫。
音樂老師把書拿起來仔細看,隱約能看見破洞周圍有字跡,隻是無法分辨寫的什麼。
張利壞笑說:“你怎麼證明這是你的書?上麵有你的名字?”
安娜還保持著清晰的邏輯,“這本書很新,我一直用書皮包著的,才會這麼新,你的書都不包書皮的。”
張利一聲冷笑,仍然是那句:“上麵又沒有寫的你的名字。”
老師似乎很為難,經過了幾分鐘的思考說道:“你的確無法證明這是你的書,我隻能認定是他的書了。”
安娜的眼淚已經掛在眼角了,要是再說一句話她一定會出醜,強忍著眼淚回到座位上,憤恨的瞪著那張殘存的流氓兔書皮。
張利回到座位上經過她的身旁時,把書往她的腳邊一扔,“還你。”
“都打了紅勾了,還給我有什麼用。”安娜一腳將書踢到了垃圾桶旁。
輪到安娜考試時,老師把自己的課本翻開給她指定考試內容,她順著譜唱起來,邊唱邊喉嚨發哽,老師看她情緒低落,影響了唱譜,說道:“以你的水平可以考更高分,我隻扣你一分的唱譜分,但是課本分還是要扣,希望你今後保管好自己的東西。”
安娜勉強的點點頭,看著音樂老師在表格上她的名字後麵那一欄寫上89。她頓覺自己承受不了這個打擊,她最差的數學都沒考過這個分數,雖然不是班級第一名,但是各科成績從來沒有下過90。一時沒忍住,落下兩行淚來。
“你沒事吧?”齊攸同走到後排來關心她,她搖搖頭,一股委屈憋在胸口。齊攸同的鼻梁上仍然掛著青腫,眉骨處擦了紅藥水,安娜一想到齊攸同臉上的傷,更加難過了,突然嗚咽起來。
“嘿,孤兒。”這一聲帶著嘲諷的話雖然小聲,但是全班都聽見了,齊攸同看向聲音的來處。張利挑釁的和他對視。
這時音樂老師急忙走過來說:“班長,你先坐回去。”然後指著張利:“你彆亂說。”
“他本來就是孤兒,我哥說他是從福利院領養的孤兒,沒爸媽的孩子。”
突然從四麵八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齊攸同站在嘈雜聲的中心,安娜不敢相信的看他,然後站起來向周圍的同學解釋:“張利亂說的,他就喜歡亂說!”
“你給我出來!”音樂老師指著張利。
張利一臉無所謂,跟老師走出門去。到了教師辦公室,音樂老師把他交給班主任,又回到教室繼續考試。這時齊攸同已經坐回位置上,安娜埋著頭看不見表情,音樂老師各看了他們一眼,不動聲色的吐出一口氣。
這件事在安娜的心中埋了疑惑的種子,隨時都可能發芽,她想問齊攸同卻又不敢問,直到領畢業證的那一天,那時已經開始放暑假了,兩人依舊一同並肩放學。
“我真的是孤兒。”
安娜有些局促不安,齊攸同主動提起這件事,她不知道怎麼回應。
齊攸同依然溫柔如風,“你會因此不跟我做朋友了嗎?”
“不可能,你永遠是我的朋友,到死都是。”聽起來像孩子氣的誓言,可是安娜用了百分百的真心回答他。
兩人相視一笑,最後一次並肩朝小學校門口走去。
3.
慶康裡有八戶人家,除了弄堂最儘頭右邊的第八戶,其他戶住的都是老人,弄堂中間的路隻有兩輛摩托車那麼寬,卻掛滿了衣物,太陽照進弄堂射出稀稀疏疏的光斑。這一片連著的弄堂預計二十年內會成為全市最後的最傳統的舊民居。
第八戶住著三個年輕人,顯得和慶康裡的其他居民迥然不同,並且那一棟房子裡常常在夜裡會有年輕人的吵鬨聲傳出,鄰居的阿爺阿奶打過幾次越洋電話給房東,投訴這群年輕人,隻是房東遠在海外他鄉實在管不過來,給阿爺阿奶提了個報警的建議,他們聽了後覺得一個弄堂裡住著報警就太過了,於是隻有忍了。
這日是端午節,豹子雖然是無業遊民,過節花錢的項目他都參與不了,但是他是個挺有儀式感的人,三天前就約了女朋友阿慧去魯迅公園釣泥鰍。說到釣泥鰍他有一本經可以念,用什麼工具用什麼手法他都能一一詳細道來,說個大半天不會停。黃昏時他提著一桶釣回來的泥鰍,牽著阿慧的手回到慶康裡,這時正是阿爺阿奶們坐在門前納涼閒聊的時間,他一路喊著“嗯呀”“嗯呐”,阿爺阿奶們點點頭,他們家隔壁那戶的阿爺說:“我看見你們家來新人了。”
豹子應了一聲,他猜想是阿大的朋友。和阿慧兩人進了門,看見堂屋裡正坐著三個人,阿大和老鼠,還有一個白衣少年,看上去十六七歲,個子不算高,偏瘦,穿了件不合身的舊白襯衫,模樣倒是不錯,就是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讓他感覺一股無名火往上躥。
“我今天釣了好多泥鰍,一會兒阿慧做了給大家加菜。”
一旁的女朋友阿慧淺淺一笑,沒有說話。
阿大勾勾手指,“快來,給你介紹新朋友。”豹子走過去,他說,“他叫阿林,十八歲,這是豹子,阿林比你小一歲,比老鼠大一歲,阿林以後排老三。”
豹子和那名少年握手,他心說怎麼可能十八歲。
老鼠一噘嘴,本來就長得像老鼠,一噘嘴更活靈活現了,他抱怨道:“不是按先來後到排的嗎?”
阿大笑了:“做小的最受寵了。”
老鼠聽了擠著嘴角勉強笑了一下。
“阿慧,去做泥鰍,我們兄弟幾個商量事情。”
阿慧聽見阿大命令她,強作高興,提著一桶泥鰍去了廚房。
“這個弄堂小了,以後我們的生意擴大了,不能住這裡了。”阿大說。
“意思是你賺到錢了?”豹子問。
“這不是快了嘛,阿林說隻要在碼頭占有一席之地,錢就滾滾來了。”
“那要怎麼在碼頭弄到個位置?”
阿大轉頭看阿林,阿林緩緩道:“先認識達源的人。”
“達源?”豹子疑惑。
“一家做電腦生意的公司,專走水路。”
“然後呢?”老鼠睜圓了鼠眼看他。
“然後再從他們手上分碼頭。”
豹子聽這個人講話,越聽越感覺火大,慢條斯理和講話不清不楚最讓他火大,他說:“你要說經過,怎麼操作,為什麼要這樣做,這種事要說清楚最好。”
“交朋友你會嗎?”
“會啊。”
“先交朋友,然後和他們談生意。”
“可是我們沒有貨,怎麼談生意?”
“不需要貨。”阿林似有似無的笑了一下,似乎一切儘在掌握中。
三人同時嘴角掛笑,眼神各有含義。
“行了,先吃飯,具體的我們先計劃一下再說。”阿大站起來坐在八仙桌旁。
“我去幫阿慧。”豹子起身去廚房,進了廚房門看見阿慧站在水池前瞪著水桶裡的泥鰍,“你怎麼了?”
阿慧轉頭一臉為難的看他,“我不敢殺泥鰍。”
豹子笑了,“太沒出息了。”說完動手把泥鰍倒進水池裡,開了水龍頭衝洗起來。
“需要我幫忙嗎?”廚房門邊響起了人聲,豹子回頭看是阿林,想了一下,說道:“那就殺泥鰍吧。”
阿林走過去將襯衫的袖子挽到手臂上,左手抓了一條泥鰍,右手拿起砧板上的菜刀,沒有半分猶豫的一刀宰下泥鰍的頭。阿慧被那一聲菜刀剁在砧板上的聲音嚇得抖了一抖,豹子趕她出去,她小跑出廚房。接著阿林把泥鰍的肚子剖開,右手食指伸進肚子裡一摳,內臟被摳出來,兩個指頭夾著內臟再一扯,一條泥鰍在他手裡完全感覺不到滑溜就清理完了。
豹子奇怪那條滑不溜的泥鰍被他抓起來的瞬間怎麼突然就不擺動身體了,真是神了。
“你家是賣泥鰍的?”
阿林奇怪的看他。
“不然泥鰍在你手裡怎麼會那麼聽話!”
“隻要手速夠快,泥鰍就反應不過來。”
豹子哈哈大笑,雖然對阿林的第一印象不好,幾次讓他火大,但是對這個人做事的風格十分肯定。
“你真的十八歲?”
“真的。”
“我看最多十七。”
“有區彆嗎?”
豹子想想,“有區彆,十七你就不能找工作,十八你就是自由身了。”
“好像是這麼個意思。”阿林點頭同意。
“你大名叫什麼?”
“林數。”
“花草樹木的樹?”
“數學的數。”
“好名字,好名字,哈哈。”豹子在腦子裡回想數學的“數”字右邊是反文旁還是折文旁。
“你呢?”
“我?梁飛。”
“你為什麼叫豹子?你長得不像豹子啊。”
“嘿嘿,先不說,以後你就知道了。”
阿林聳聳肩,似乎對他故作神秘也沒有追根究底的興趣。
“你和我大哥怎麼認識的?”
“洗頭房認識的。”
“看不出來你是這種人。”
“我給他洗頭。”阿林說的時候手裡仍然迅速的宰著泥鰍。
“啊……”豹子突然啞了,沒想到阿大瞞著他們獨自去享樂了。
由於阿林宰殺泥鰍的速度快,沒一會兒這道菜就燒好了,家裡的碗按人頭購買的,阿慧和阿林沒有飯碗,兩人用老鼠昨晚帶回家裝宵夜的泡沫碗吃飯,那個泡沫碗阿慧用洗潔精洗了兩遍還是有橘黃色的油漬,阿大把老鼠的碗和阿林的泡沫碗一個對調,陶瓷碗給了阿林,他委屈的瞥了一眼阿林麵前的碗筷,想抱怨又不敢,一天抱怨太多次老大會發火,隻能繼續用自己吃過的泡沫碗。
阿慧則期待的看著豹子,豹子夾了一條泥鰍在她碗裡還衝她笑,她失望的埋頭吃飯,吃的時候隻吃沒有沾到泡沫碗那一麵的肉,半條泥鰍解決了一頓飯。
三天後的夜裡,阿大叫了十個人,看起來都是高中生的模樣,把這十個人交給阿林後他回家等阿林的消息。
豹子被阿林欽點來幫忙,阿林交給他一根魚竿,他不解的問道:“這是乾什麼用的?”
“到時候就知道了。”
隨後一群人朝崇明的碼頭出發。兩個小時後,一行人抵達,這個碼頭被行裡的人稱為油碼頭,因為誰占了這條線誰就能富得流油。
碼頭邊碼放著兩個集裝箱和上幾十個木製的貨箱,貨箱上用噴漆噴著“NB”字樣,一旁停著一輛大貨車。貨車箱邊站著一個體格健壯的男人在對著兩名搬運的人指手畫腳,夜太黑看不清男人的麵貌。
十個高中生聽完阿林的交代後朝指揮的那個男人走去,豹子和阿林偷偷蹲在集裝箱後麵。豹子探出半個腦袋偷看,隻見領頭的高中生上去和男人說話,剛沒說兩句兩人就動起了手,緊接著搬貨的兩人放下手中的箱子跑來幫忙,然後又是剩餘的九人跑上前去牽製住兩個搬貨人,同時分出三個人和領頭的高中生群毆指揮的男人。
“把魚竿拿好了,我們過去。”
阿林衝在前頭,上去對著那個領頭的高中生的臉上就是一拳,全場靜音。
豹子心說,這是怎麼回事?阿林瘋了?而且阿林出手迅捷,像是練過的。隨即又看見高中生回了一拳,兩人打了起來。阿林騰起一腳射在高中生胸口上,那個騰起飛踢的姿勢要不是跆拳道就是截拳道。豹子拿著魚竿站在一旁嘴巴呈O型,不知道該不該幫忙,可是幫誰啊?打起來的兩人都是自己人。正在他愁悶之際,高中生已經被阿林解決,全身負傷,喊了一聲“走”,眨眼的功夫十個人跑遠了。
“你們是誰?”那個男人問。
豹子走近後才看清這個男人,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體格像是個練家子,可是實戰起來又不耐打,長這麼壯大概隻是威脅人用的。
“我們釣魚路過,看見一群人欺負三個人,沒忍住想幫個忙。”阿林口吻隨意,似乎真是來釣魚的。豹子捏了捏魚竿,原來隻是個道具。
“謝謝你,不然我們肯定吃大虧了。”
“你們這是在搬什麼東西?”豹子問。
“貨物。”像是回答,卻是敷衍。
“NB是筆記本電腦的縮寫吧?”阿林說完眼前的三人顯然愣了一下,他接著說:“我大哥以前就是做這個生意的,拿貨成本應該比你們這個貨的成本更低,而且市麵上的新貨他都能搞到,貨源穩定。”
“你怎麼知道我們的貨成本是多少?”男人在努力隱藏驚訝。
“看你們的箱子就知道了,你們走的是港貨渠道,要加一道運費,我哥的貨是美國直運,從深圳上岸。”
三人緊盯著兩人,半晌不說話。男人走到阿林跟前,伸出手來:“我叫張順,今晚就當你沒有看見這裡的事,我們可以交個朋友。”
阿林也伸出手來和他輕輕握了一下,“我叫林數,都是行內人,不用說這些。”隨後他從褲兜裡拿出一張名片來,“這是我哥的電話,他現在專做摩托羅拉,電腦他不做了,你們公司要是有興趣,隨時聯係他。”
張順接過名片借著微光看了一眼,上麵寫著:摩托羅拉代理馮曉銘。下麵是電話號碼。再一抬頭,林數兩人已經走十米遠了。
走上馬路,豹子呼了一口氣,抱怨道:“要打自己人也該事先給我說一聲。”
“怕你演不真實。”
“看不出來你還會點跆拳道。”
“是泰拳。”
“哦。”
豹子十分不滿事先不知行動內容,跟著阿大混了那麼多年,從來沒有被當作廢物過,心中隱隱的憋著一口氣,可阿林是阿大眼前的紅人,阿大說了什麼事都要聽阿林的,他隻能忍氣吞聲的跟著阿林。
“他們不會懷疑這一場架被我們巧遇嗎?我看這是個平時沒有什麼閒人來的碼頭。”
“尋仇的話,這種沒人來的碼頭最合適了。”
“什麼意思?”
“就是那麼個意思,自己領會吧。”
吃了一口癟,豹子決定以後不再跟阿林閒聊了。
阿大每天守著他手裡的那個摩托羅拉,豹子和老鼠想看一看他都能用眼神殺死他們。手機是他弄到的上一筆錢買的,為了成立這個有名無實的皮包公司,在阿林的建議下特意花大價錢買了個高科技手機。這個手機號稱能360度旋轉,是今年剛上市的新款,他研究了很久,其實就是個小體積版本的“大哥大”,香港電影裡的那些磚頭一樣的大哥大他見過,很明顯他手裡的“大哥大”更潮流,上周還在用BP機的他沒曾想不過一周裝備上已經有了質的飛躍,不過誰知道這些東西更新換代那麼快,賺錢的速度都跟不上時代的變化了。
那個手機一周都沒有響過。
“阿林,你說這事有戲沒戲?都一個星期了。”
“再等兩天,沒有人會相信隻見過一次麵的人。”
“可得快點,我的積蓄全部買了手機了。”
豹子在一旁聽兩人說話,原本想插兩句,但是發了誓不和阿林閒聊,就算傾訴欲再噴薄,為了爭口氣,也強忍著把嘴巴封上。
兩天轉眼就到,豹子又被欽點去幫忙,從上一次的行動看來他完全沒有去幫忙的必要,拿根魚竿站在一旁這種事老鼠都能做,阿林自己一個人就能做。他的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達源公司的辦公室兼銷售門店在數碼廣場一樓,麵積隻有四十個平方,卷閘門拉上去後是滑動玻璃門,門內排列著各式筆記本電腦,正對著大門的牆上有一道門,裡麵就是辦公用的隔間。據豹子觀察,裡麵有六位員工。一個老板,一個會計,兩個銷售,兩個打雜的。張順就是銷售之一,說好聽點是銷售員,其實是老板的馬仔。張順正從數碼廣場樓上的倉庫搬貨下樓,進了門和兩個打雜的補充貨架上的手提電腦。
豹子和阿林遠遠的看著裡麵的動靜。等張順再次走出門店後,兩人悄悄的跟在他的身後,走了一段路,右拐上樓梯,再爬兩層就到了倉庫。兩人在樓道口等了許久,看見張順手中抱著三個大箱子出來,兩人並肩擋住樓道。張順手中的箱子壘得太高,下樓梯時歪著頭看腳下,並未看見兩人,於是在樓梯口和兩人撞了個滿懷,一個沒站穩手中的箱子差點掉下去,他腳上腰上儘力平衡身體,才沒有摔下樓梯。他把頭轉了個方向,正想要開口罵人,一看兩人,當時就皺眉了。
“是你們?”
“嗯?這麼巧?”阿林的演技十分自然。
“你們不是故意來找我茬的?”
“什麼?誰要故意找你茬,我們來看倉庫的。”
“哦?這裡沒有空倉庫了,你們白跑了。”
“對待幫助過你的朋友就是這種態度?”阿林嬉笑著說。
張順看他笑,也笑笑,“我還以為你們來找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