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城 餘遙(1 / 2)

陽城 常景露 4572 字 2024-03-30

——1989年初。陽城下了一場大雪,原本烏黑的瓦磚都儘數被白雪淹沒。大街小巷中人流依舊不減,外出打工一年的本土人都回來過年了。擺攤的小販撐著五顏六色的傘坐在門前吆喝,同來往的熟人打聲招呼。

寒假期間,街上的孩子比較多,聚眾打雪仗的、放鞭炮的、滑雪的......也有一股清流,叫扶笙,小女孩乖巧的帶著棉帽、手套,端坐在門前,手捧一本書,偶爾給正在炸小吃的爸媽打下手。

“小遼——來兩根”

“餘叔又帶遙遙出來玩啊”扶遼用紙袋包著油條遞給老餘牽著的小女孩。

“她爹娘都忙,反正我閒著,帶著就帶著吧......”老餘同扶笙他爸聊起來了。餘遙沒帶帽子,扯下了遮住整張臉的圍巾,吃幾口手中的食物,聽著大人們的談話覺得無趣,掙開老餘的手跑去同對麵的孩子打雪仗。餘遙是個地地道道的霸王花,左右手抓起地上的雪攥緊就往外砸。雪花洋洋灑灑的落了個滿頭,歲月靜好。

扶笙抬眼看了看對麵的一群人,目光落在餘遙身上,毫無波瀾的眼神中是生出了一絲向往?再瞧瞧父母,歎了口氣,低聲說句“算了”。

——那就算了吧。

熬過寒冬,就是春天了。萬物複蘇,開學季。學校門口的小河已經恢複了正常運營軌道,裡麵有不少烏黑靈動的小蝌蚪。小孩們放學都喜歡走小路回家,沿著河岸,邊走邊玩,膽子大些的是直接下河撈蝌蚪,有中午來學校特彆早的孩子,大門沒有開,就在河邊玩水,也有熊孩子會翻大門進去,柵欄大鐵門掉下的一塊塊漆以及最上方折彎的花插都是他們的傑作。

扶笙同往常一樣,中午吃完飯後早早的去了學校,沒有開門,就坐在河邊的石塊上背書。“《鄉愁》,餘光中......”女孩的聲音很低,稚嫩悅耳。

聽話的小孩總容易被欺負。

餘遙同班的有個小胖子,仗著自己塊頭大,平時沒少在班裡欺負人。小胖沿著泥濘的河岸,從河下遊上來,鞋上儘是淤泥,一蹦一跳的靠近扶笙,故意的踩上一腳,然後若無其事的越過去,撒腿就跑開了,扶笙隻皺眉不說話,臟了的鞋子並不好刷洗,回去她媽媽會生氣的。

欺淩者無所畏懼,被欺淩者默不作聲,有人狂妄,有人懦弱。有人在虛無中走向犯罪,有人在現實中走向深淵。所幸,這世間有足夠溫良的人,她總能在你最需要的時候拉你一把。

餘遙觀察這個女孩很久了,從來沒有同旁人主動說過話,要不是老師提問時她會回答,餘遙都把她默認為啞巴了。每天中午餘遙也會來的很早,下河逮蝌蚪,順道聽她背書,隻是那小胖子實在煩人,總是去扶笙那裡找點事,今天也是。小胖孩的嘚瑟讓餘遙同學格外的心煩。

餘遙把她的空書包放在地上,徑直走向前去,擋住小胖子的去路,毫無征兆的給了他一拳。幾輪扭打過後,小胖哭的鼻子一把淚一把,說是要告家長——小孩子在不甚良好的教導下永遠不會承認錯誤。

餘遙指著扶笙同他說“以後彆去找她事,聽到沒有?不然見一次打一次”。除了扶笙那種傻子,誰會等著挨欺負。餘遙自己臉上也掛了彩,手臂被地上的石子劃傷幾處,但是她沒哭,她的爺爺老餘是退伍軍人,從小就給餘遙灌輸一些紅色精神。

小胖子吃了虧,哭哭啼啼的跑了。餘遙回頭看著扶笙,扶笙看著她臉上被指甲挖出的紅痕。

扶笙說,“謝謝你”。

餘遙很嚴肅的問“那我們可以做好朋友嗎?”

扶笙看著她的眼睛,好似一汪清水,足以溺死其中。她沒說話,隻點點頭。

校門開了,對麵的女孩向她跑來,勾著她的肩走,靠近她耳邊說“我們是朋友嘍!以後我罩著你唄,誰欺負你我就揍誰......”。餘遙的嘴跟加特林似的,叭叭的說個不停。

——以後我罩著你。

扶笙好像真的溺死在那雙清澈的眼睛裡了。此後的幾年,這條小路上總會有這樣兩道身影。她們一起,互相陪伴,慢慢長大。

1994年秋,扶笙剛讀初三。父親扶遼因病去世,脾氣本就暴躁的母親變的更加喜怒無常。扶笙事事都聽媽媽的,但還是會因為一些小事被罵。這麼多年來她早就習慣了。習慣被旁人說閒話,習慣被母親打罵。以至於她都快忘了被愛是種什麼感覺。

扶笙迎著秋風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看著河中央搖擺不定的蘆葦,希望風能帶走憂傷。如果風帶不走,那就交給餘遙吧。

陽城這地方小啊,小學沒幾所,初中和高中更是唯一的,餘遙還是同她一個學校,隻是不在同一個班,但放學的時候總是能遇見。說不清是偶遇還是人為。

餘遙照常靜步走到扶笙身後,用手蒙住她的眼睛,扶笙隻笑笑,敢這麼跟她玩的也就餘遙一個人。扶笙側臉上的巴掌印還沒有完全褪去,近距離是可以看到的,餘遙隻在心裡罵道你媽不是東西。實際上隻是伸出手輕輕碰一下,同扶笙說“我給你吹吹吧,吹吹就不疼了”。

扶笙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吹吹就不疼了?真假難辨。

1998年四月,高三的下學期。風和日麗的一個周末,餘遙約了扶笙去玩。她們坐在草地上談話,餘遙時不時的抓起石子往河裡拋,她問扶笙“你以後要去哪裡讀大學?”

扶笙說“W科技大學,我媽媽希望我去那裡。”可以聽出來她不太高興——

餘遙拉著扶笙站起身來,她說“科大好啊,以你的成績一定行的。我也想去W,不過我要去醫科大學,我爺爺說離家不遠,想家了就回來”扶笙的眼中有了光彩,沉默良久,後退半步,鮮少的問了問題——

“如果說我喜歡你,你會覺得奇怪——嗎?”扶笙的聲音越來越小,頭越來越低,直到陽光無法透過餘遙的發絲照進她的眼睛——

“當然不會!”餘遙秒答,甚至十分震驚的拉過扶笙的手,她想問——我有什麼值得你喜歡的嗎?隻是她還沒來得及說。

扶笙又問“那你能也嘗試著喜歡我嗎?就算不喜歡也沒......”

餘遙回過神來,打斷了扶笙的話,她說“為什麼要嘗試?我一直喜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