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春天,喜歡極了。
春天暖和,有花有草。
還有……她
可是,春天總要過去,花會有凋零的那一天,我和她也就這麼天各一方,甚至連聯係方式都沒有。
我在一年前,在料峭春風中去了一個很遠的城市出差,剛下飛機,向分公司趕的時候,出了一個不算很嚴重的車禍。
而我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
我看著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久,卻發現她不時走神,條件反射一般,轉移到一個極為短促的話題。
“你聽說過一個故事嗎?”我笑著看她。
“什麼?”她倒不嫌我煩,隻溫柔地把我的手托起,利落地拔下針頭,用棉球按著。
“很久以前有個小孩兒,她特彆喜歡春天,你猜為什麼?”
“因為暖和?”
“不對,再猜。”
“因為有花?”
“不對,想知道答案嗎?”
我衝她狡黠一笑,而正是在我多年以來孜孜不倦的騷擾中,她瞬間心領神會。
“因為我。”
“長進啊!”我作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反握住她的手,衝她眨眼睛,“那你猜猜,那個小孩兒是誰?”
她的耳垂紅透了,一言不發地掙開我,落荒而逃一般出了病房。
我盯著房門,良久,意興闌珊地縮回手。
我已經七八年沒見過她了,倒也不是刻意疏遠,是那個樸素的村莊裡沒有任何通訊手段,要想打個電話,要到六裡山路外的一個小商店裡。
想去縣城,則還要走一裡半水路。
我那時才多大,直到大學考出去了,才知道山裡山外的天差地彆。
那天,是我第一次出縣,我花了兩天,總算在第二天月亮露出一點邊的時候坐上了火車,沒人送我,我隻好裝作和人群一樣,衝站台旁的樹揮了揮手。
也正是那次出城才發現,和多年好友去了不同城市後,就再見不到了。
不過,我真的沒想到住一次院能碰到她。
我從床頭摸到了手機,鬼使神差地翻到我幾年前拍的照片。
那是兩年前了,我無意間在收養我的阿姨枕頭下發現了一張病曆單,我作什麼也不相信,便匆匆趕回故鄉,在家門口踟躕徘徊幾乎要哭時,抬頭看這已彎了腰的樹時拍的,那是一株桃樹,一株枯萎大半的桃樹。
我忽得想起一段不怎麼好的回憶。
那會我也才十六七歲,春天,高一剛開學。
她不算特彆漂亮,但很溫柔,很靦腆,就坐我旁邊。下課閒著也是閒著,看她隻是一門心思低頭看書,本著人道主義精神,就開始收著性子和她說說話。
後來混熟了,我漸漸放肆起來,各種渾話張口就來,她也不惱,隻是每次都掩耳盜鈴般把臉埋進書裡,露出一隻羞紅的耳朵。
最後她聽沒聽進去不知道,我反倒因為這張欠嘴把自己搭進去了。
“這次作文總算達標了……”我用手支著下巴,一時興起對她說:“快,給我個獎勵!”
“什麼?”
我看著她,遊離地想:“親我。”
我被這想法嚇了一跳,好險最後改了口:“糖。”
“嗯?”她似乎有些不適應這麼簡短的話語。
“我要吃糖。”我心不在焉地加了幾個字。
晚鈴忽地響起來,最後一門作業也收了上去,我不緊不慢地收拾書包,她早已拎著包起身:“明天見。”
“明天見。”
我將最後一樣東西收了進去,微怔地看向她的背影。
第二天,她果真塞給我一顆糖,我把它握在手裡,分明是微寒的早春,但一節課後再攤開手,它已經化掉了,和它一起化掉的,還有我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喜歡。
我和我不一樣。
我恣意,我放肆。
我懦弱,我膽小。
那天,門前的桃花忽地開了,那麼繁盛,我早已不記得她往年風華無雙的樣子,她的芳華最終沒能給我留下多少深刻的記憶,卻神奇地記得我初見她時,她那靦腆害羞的模樣。
可如今,我卻不敢看她了,她的芳華,幾乎要將我灰暗不堪的眼灼傷。
我真的就從那時起,不敢再看她了。
直到那幾年後高考結束,大家湊一塊吃了頓散夥飯,我見著了她,於是中途就溜了,畢竟最後哭哭啼啼的也不好看。
我緩步向家走,在門前停駐許久,忽地想起什麼,再抬頭時,淒然一笑。
那天我站在遮天蔽日的綠葉下,才恍然意到,花期早已經過了。
花朵腐爛成泥,埋在我心裡。
可就是這麼一點陳年的,微不足道的妄念在重見她的那天,卻忽地從土裡冒出頭來,生根發芽,一時間填滿了我那僅有的一點點情感間隙。
手機屏幕自動暗下來,路邊暖黃的燈光隻能延續到我的床邊,而我此時終於身處於一片昏暗之中了。
風雨穿透了那薄薄的一堵牆,我暴露在荒涼的小島上,心裡卻難得清澈透亮。
那時,我一閃而過的念頭是“我想回家”,那個一切物品都要被我左右的房子似乎早已在不知什麼時候成了我精神的歸宿。
我不敢多留了。
第二天下午,她進我病房時,我提出了出院申請,她有些驚訝地翻看一遍我的病曆,沉默了很久,最終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過了大約半小時,她給我送來了出院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