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珺從來沒跟人打過交道,這次來到人間也隻不過是一次心血來潮。
清晨。
寂寥少人的街道還淡淡的薄霧未散,西門吹雪青鬆般佇立在這條街道上,他看起來有些疲憊,也有些落寞,或許是因為昨夜那場分勝負也分生死的決鬥,又或許是當世唯一能與他匹敵的對手已躺在他身側的棺木中。
總之西門吹雪實在沒有心情去理會眼前這個忽然出現擋住他去路的女人,路不寬也不窄,而她站在正當中。西門吹雪停下腳步,拉著棺木的馬車也跟著一同停下,車夫眼神不太好,雲珺又站在霧中,車夫隻能大聲朝她嚷道:“勞煩尊駕往邊上讓讓,讓我們過去。”
雲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棺木,沒說話,也沒動,車夫就又嚷開了:“我說你到底走不走啊?!”雲珺這才意識道,在人間是需要說話彆人才能領會她的意圖的。
於是她開口了:“把他交給我。”說著,她抬手指向了盛放葉孤城屍體的棺木。她相信,即便是人,也該明白她說的是裡麵的屍體而非那塊木頭釘成的匣子。
西門吹雪這才開始留意這個女人。
她看不出多大年紀,可總不會超過三十歲,長發被一條彩色的絲帶挽起來,沒有任何裝飾,穿著藍白二色的衣裙,就像是把天空穿在身上。
她的神色很淡漠,目光也給人一種遠離人世的疏離之感,她似乎很不習慣說話,以至於音色略有些沙啞。
西門吹雪眉峰蹙起,問了她兩個問題。
“你是誰?”
“我為什麼要把他交給你?”
雲珺還是那幅冷冷淡淡的樣子,但眼神裡閃過一絲奇異。
她發出的指令頭一次沒有被立即執行,這種體驗還是很新奇的,這也導致了她同樣沒有應對質問的經驗。
於是她又重複了一遍:“把他交給我。”
西門吹雪的手已握住的劍。他剛結束一場足以讓全身的血液沸騰的決鬥,就好像剛吃完一頓豐盛的大餐,實在沒有胃口再去嘗一嘗路邊攤,可……葉孤城身份特殊,謀反畢竟是重罪,按照律法,是該淩遲的。
——皇帝隻是下旨放他們出宮,並沒有赦免葉孤城。
——那或許隻是權宜之計,畢竟在皇宮大內,一群江湖人跟禦前侍衛為了一具屍體殺得你死我活,未免荒唐。
——西門吹雪雖然殺了葉孤城,卻也將他視為知己,他絕不能讓任何人淩丨辱葉孤城的屍體!
西門吹雪拔出了他的劍。
雲珺自然見過那把劍。
那會兒她還在天上,批閱完海一般的事務之後,偶然來了興致,打開了天地之鏡,俯視腳下的芸芸眾生。
人間正是夜晚,深秋的夜晚,明月高懸,清輝如水。
她瞧見了狸貓上樹、野狗打架,瞧見了隱匿在黑暗中的蝙蝠捕食,當然也有幾個爛醉如泥,無家可歸的浪子在街頭巷尾漫無目的的遊蕩,更多的當然還是安然入睡的靜,這種沉靜與她的雲宮實在沒什麼分彆,就在她意興闌珊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瞥見聳立的屋簷上,兩把劍碰撞在一起,綻出可與明月相爭的光輝。
雲珺是懂劍的,她漫長的生命中,本就有相當長的一段歲月在戰鬥中度過,那樣的劍法,即便放在她那個地界,也是頗有幾招值得稱道了。
難能可貴的是,那兩個劍客都很年輕,最年長的那個或許也才三十歲出頭吧?真是了不起的天才。
出於對這兩位劍客的興趣,當然也是因為忙完了事務,她這才決定下來逛一逛,看一看,終究是一時興起,動作不快,等趕到的時候勝負已分。
雲珺也些遺憾,倒也沒有特彆遺憾,其實死了一個也好,正好方便被她帶回去——雲宮當然不允許帶活物進去,哪怕她是雲宮的主人也一樣。
劍鋒刺破薄霧,發出短促刺耳的破空之聲,裹挾著悍然無匹的殺氣。
西門吹雪無意殺人,卻也不會小看眼前之人,能稍無聲息地站在他麵前,彆的不說,輕功一定不錯。
任何人麵對那把迅疾如雷的殺人劍法都沒法子不躲,即便是葉孤城也隻能用劍法上的技巧來化解、格擋,偏偏雲珺一動也沒動,劍鋒掀起了她衣服上的飄帶,發絲飛舞,又靜止。
西門吹雪的劍猛地挺住,離雲珺脖頸已不足一寸。
“你想死?”
雲珺搖搖頭,道:“你傷不了我。”
說罷,她如風一般從西門吹雪的正麵穿了過去!
劍當啷一聲墜在地上。
西門吹雪仍站在那裡,他的全身都已被水汽浸透了。
心臟在劇烈地跳動著,他慢慢呼出一口氣,驟然回頭,身後的馬車上已空無一物,一旁的車夫似乎受了極大的驚嚇,大張著嘴,一雙眼睛幾乎脫眶而出,過了良久才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