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會回來吧?有時候我一個人坐著曬太陽就會想以前的事情，那時候你還很小老是笑個不停，東倒西歪朝我跑過來的樣子我還記得，你怎麼一下長這麼大啊?我已經很老了，身上隻能看見骨頭，皮搭在上麵很醜吧?”

車窗外的景色不斷向後退，薑槐臉趴在窗上，冰冷的觸感燙出眼淚。

伸手將眼淚擦掉卻越來越洶湧，糊成一團臉粘粘的，隻好作罷。

農曆正月初八，一個開業複工的好日子，一個中國傳統觀念裡吉祥數字的好日子。

在這樣一個好日子裡的淩晨六點五十分，薑槐在睡夢裡被喊醒，沒有任何預兆的被動接受難以置信的消息——她的奶奶去世了。

一個前兩天還拉著她的手說要看她考好大學要看她步入婚姻殿堂；一個大半輩子吃儘苦頭獨自拉扯幾個孩子長大；一個一字不識樸素貧窮的老太太。

什麼也沒準備，套上衣服坐在車裡的時候人也恍惚，本能的歪頭看風景飛馳的汽車剮蹭路麵，聲音刺耳喚醒感知。

等紅綠燈的時候薑槐將車窗放下，半開著潮氣漸漸逼近她覺得有點冷，還沒搖上去視線觸及一處愣怔著停了動作。

她看見斑馬線上，滿頭白發的老人牽著一個半大的小孩，肩上背著屬於孩童的卡通圖案書包，和諧又溫馨。

稀鬆平常的畫麵，在那些被遺忘的角落裡隻留下一捧土掩掉一切，卻又在卷起風沙的時刻裡被掀開記起。

車子啟動，慣性影響下薑槐撞到脊背，抬手揉了揉，止住的淚又洶湧。

“薑槐，你能不能教我寫寫字啊?有時候村子裡一些人宣傳個什麼東西我也看不懂，怪麻煩人的。”

“奶奶，你想學寫什麼字啊?”

薑槐起身上樓拿紙筆，在樓梯上才想起要問清楚，壓在扶手上探頭望去，露出清秀的臉。

等她坐定，奶奶的手伸過來緊握著，薑槐不太能施展，不動聲色的又移開。

“你是不是快生日了?那就寫‘生日快樂’吧。”

“奶奶，還有兩個多月呢，要過蠻久。”

奶奶搖搖頭，更加用力的握著薑槐挪開的手，邊撫摸邊開口：“我就是這麼一想，你教教我。人老啦，這幾個字沒準也要學上幾天，更何況還得一句一句學。”

說來說去到最後，薑槐教她寫了一下午的“生日快樂”，寫到夕陽西下月上梢頭，一堆東西從庭院搬進客廳，才善罷甘休。

沉悶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車子駛過村口薑槐的意識逐漸清晰，連細枝末節的痕跡也想的清楚。

為什麼前兩天偏偏纏著她學寫字?

為什麼當時的氛圍顯得異常?

或許，因為自己漠不關心所以當時才不覺得奇怪。

老話常說，在生命逝去的前一段時間裡人是能察覺的

。

那，她惶恐嗎？

“薑槐，你在想什麼呢？還不過來磕頭上香。”

頭被拍了一巴掌，痛感傳遍全身視線聚焦，注意力也轉移到具體的事情上。

八仙桌擺在大廳正對大門的方向，紙糊的房子放在上麵，耳邊哀樂不斷哭聲參雜其中。

接過點燃的線香，薑槐按照規矩走完流程，站起身的時候額頭有些紅腫，磕得太過用力留下一些印子。

後院廚房大人忙著一邊聊天一邊做飯，半大不小的孩童圍著灶台，企圖看清中午飯食種類，又吵又鬨讓人煩心。

薑槐不願看這些場景，那些吵鬨的聲音近乎將人拉到發火的邊緣，她一聲不吭的跑上樓發出“噔噔噔”的聲音，沒多少人注意。

樓上的房間保持著前兩天離開的樣子，打開窗戶散味時，喊聲驚得她下意識用力，窗戶撞擊牆壁後回彈。

半小時後樓下局麵穩定，薑槐才從母親嘴裡得知是一位親戚哭暈過去，事發突然大家亂作一團各種喊聲讓場麵愈難控製。

她頭又開始疼，好在事情真的太多，說的差不多母女倆又各自忙碌。

“易思雨，我奶奶去世了。家裡現在各種人，很忙。我不知道要做些什麼好，躲在樓上。”

一大段話發給易思雨，沒管對方是否有空回複，關掉手機去雜物間收拾東西放鬆心情。

雜物間裡全是些陳年老物件，搬動起來揚起一陣一陣灰，嗆得人咳嗽連連。東西大部分是薑槐從幼兒園到前兩年中考的成績單小獎狀，甚至有被裱起來的中考喜報。

她一件一件翻，然後一點一點擺好，機械地重複動作，腦袋空空。

電話鈴聲拉回思緒，薑槐從口袋裡拿出來接通，“有什麼事嗎？”

“你…節哀順變。”

易思雨說得艱難，生老病死麵前安慰都蒼白無力，她實在不太會講好話逗人開心。

“謝謝。說句實話，我沒什麼感覺，人都是懵的。”

回憶讓她落淚，但站在靈柩前的那一刻隻有沉默。薑槐認為自己有些淡漠，那些親戚哭得那樣傷心按理說她也應該難過，可她覺得好吵。

看著清理出來的一堆垃圾，薑槐提下樓避著人扔在集中處理的室外垃圾桶裡，物品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有玻璃破碎，一同出現的還有她的歎息。

晚上需要守靈，薑槐的父親不可避免地承擔起這份責任，四下亮堂照不進人心裡。

“薑槐，很晚了。你去睡覺吧，明天早點起。”

“爸，我睡不著。我陪著你一起，兩個人也可以交班。”

還想說些話燈卻不合時宜地滅掉，兩人皆是一愣，好在反應迅速薑槐轉身去找蠟燭點燃。

燭火映著人臉又投出陰影，搖曳間光影交錯，兩人斷了聲音，熬了一夜沒合眼。

清早陸續有人來吊唁，有與父母年紀相仿的叔輩，也半大的小孩。孩童控製不了音量，找到樂趣蹲在一塊嘻嘻哈哈，什麼也玩的起來，薑槐站在一旁看著，沒多久也笑作一團。

落在她頭上的任務不重，尋個空檔薑槐躲在角落補覺，迷迷糊糊間手機提示音又不斷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