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我們的重逢,比你想象中更早。”
夕陽西下,路邊的景色穿過車窗在薑槐的臉上變換著形狀。
踏著最後一抹晚霞,薑槐回到了這個鄉鎮,她的老家。
遠遠的,她便看見自己奶奶單薄的身影,站在車站處,顯然是在等她。薑槐的鼻尖泛起一陣酸澀。
這種情緒在下車後奶奶對她說第一句話時再也忍不住,徹底宣泄了出來,她抱住奶奶,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嘴裡還不停說著:“對不起奶奶,是我害了媽媽……”
薑槐今年高三剛畢業,前段時間也結束了高考,本應該是一個值得慶祝的事情,但高考的最後一天,薑媽媽為了早點帶薑槐去吃她很喜歡的那家小餛燉,騎上了還不太熟練的電動車,卻被急轉彎的小轎車撞倒,整個車身從薑媽媽的身體上碾了過去。
等薑槐趕到醫院後,薑媽媽已經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宣告死亡。
薑槐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她把一切都歸結於自己的貪吃,為什麼非要對媽媽說想吃那家離得又遠的小餛燉,這樣媽媽就不會騎車去接她了,她明明知道媽媽車技不好……
等一切事情辦完後,她將自己鎖在房間好幾天,任憑薑爸爸怎麼敲門,怎麼說,她都不聽。
爸爸也怕她一時想不開,便讓家裡保姆看著她,自己縱然難過,也還得工作養家。
看著手機群聊裡同學們一片歡聲笑語,去旅遊的旅遊,兼職的兼職,她更難受了。
到最後,薑爸爸實在沒辦法了,給薑奶奶打電話,讓她幫忙勸勸孩子。
薑奶奶對薑槐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孩子,回來住幾天吧,奶奶想你了。”
於是,薑槐還是收拾好情緒,踏上了回家的路。
此時,薑奶奶抱著薑槐,手在她的背上輕輕撫著:“乖孩子,不是你的錯,不要自責……”
“走,咱們回家。”
“嗯……好。”
徐徐吹過的晚風中,薑槐擦掉眼淚,牽住奶奶乾枯蒼老,卻又溫暖充滿力量的手,一步一步走回了那棟老房子,她的童年。
晚上,薑爸爸也回來了,給祖孫倆帶了許多東西。見到薑槐幫著奶奶忙前忙後,情緒似乎有所好轉,薑爸爸總算是能放下一點心來。
薑槐總覺得鄉下的夜晚寂靜又神秘。
風吹過時,夾雜著彆家人做飯時炊煙的味道;遠處時不時傳來幾聲狗吠,像是號令,草叢中、樹梢間,藏匿著的昆蟲便開始享受這屬於它們的演奏時間,薑槐稱之為“夏日交響曲”。
後院中,無名花樹抖擻著香氣,薑槐和爸爸雙雙坐在椅子上,靠著椅背。
晚上總歸是比白天舒服些,氣溫也降下來了,此時正是盛夏,一絲涼意都如此難得。
一到晚上,溫度舒適些,村民們都會坐在門口,或是自家院子裡,和鄰裡鄉親們聊聊家常裡短,和家人們聊聊生活,當地人把這一行為叫做“狎涼”。
薑槐接過爸爸遞過來的花露水,往穿著短褲的腿上抹了抹。
察覺到爸爸一直在看自己,她沒忍住笑了笑:“爸,你彆這麼看我,我沒事的。”
薑誌維抬手輕輕彈了下薑槐的腦門:“行,你沒事就行,爸爸就不擔心了。”
薑槐俯下身撥弄著掉在地上的花瓣,她知道,媽媽去世,不隻是她一個人難過,爸爸那麼愛媽媽,怎麼可能不傷心?卻還要藏著情緒擔心自己有沒有事。
從她記事起,爸爸媽媽就非常恩愛,爸爸薑誌維年輕時創業,也有了自己的一番事業,和媽媽也是校服到婚紗的愛情,她幾乎沒有見過他們吵架,可以說,薑槐是他們愛情的見證。
薑誌維和薑槐聊了一會天,便又要走,臨走時,薑誌維看著眼前的女兒,不得不說,薑槐遺傳了爸爸媽媽所有的優點,長相清冷,寡淡,一眼望去衝擊不大,卻是令人念念不忘。
他摸了摸女兒的臉,對薑槐說:“不論發生了什麼,爸爸隻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薑槐給了薑誌維一個擁抱:“我知道了爸爸。”
送走薑誌維後,薑槐回屋,奶奶的房間在一樓,現在已經休息了,薑槐輕手輕腳地走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裡有木香混雜著洗衣液的味道,被褥是今天剛換的。
看得出來,薑槐不在家時,奶奶經常打掃。
她坐在書桌旁,打開窗戶,窗戶也還是自己小時候記憶中的木質平開窗。
天上依舊是繁星點點,薑槐手扶著下巴發呆,任由風將自己搭在肩上的發絲吹亂。
許是累了,那晚薑槐睡的很香,還夢見了媽媽,她對薑槐說,她很好,不用擔心。
第二天一早,迷迷糊糊間,薑槐聽到奶奶說去晨練,飯已經做好了,讓她起來後自己去吃。
早上八點,薑槐準時起床。她先是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回想起奶奶的話,這才下樓往廚房走去。薑槐坐在院子的小桌上正吃著呢,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嚇了一跳,還伴隨著幾句喊聲:“鄧婆婆!在家嗎鄧婆婆?!”
來找奶奶的,薑槐心想。
於是,她走去大門處,從裡麵將門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雖然這少年穿著老爺衫,黑色短褲,腳下還踩著深藍色拖鞋,但薑槐還是通過他的長相大概判斷出了他的年齡。
薑槐的視線由下到上,最後落在了男生的臉上,開口問道:“你是?”
林鬱見開門的不是鄧婆婆,於是便自我介紹:“那個,你好,我是住在隔壁的,我奶奶昨天去買了些水蜜桃,讓我來給鄧婆婆送點,你是鄧婆婆孫女吧?”
“嗯我是。”
林鬱將手上的袋子遞了過去,他生的白,手指也是修長又骨節分明,薑槐接過袋子時,下意識多看了兩眼。
“哦對了,我叫林鬱。”
“我叫薑槐。”
“東西給你了我就放心了,那鄧婆婆呢?”
薑槐捋捋頭發:“奶奶出去晨練了。”
“行,那我就先走了。”林鬱往後退了兩步,朝薑槐揮手,“拜拜。”
“好的,謝謝你的桃子啊。”
而林鬱已經走出去了一段距離,轉過身來朝薑槐綻放了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沒事!”
薑槐將桃子放到了廚房後,繼續吃她的飯,沒一會兒,奶奶便回來了。見奶奶手上提的大包小包,薑槐皺眉道:“奶奶,都說了您一個人不要拿這麼多東西,缺啥菜我去買就行了,大包小包的,不嫌累啊?”
薑槐接過奶奶手上提的菜去廚房收拾,鄧淑坐在椅子上休息,笑著說:“奶奶不累,我這身子骨還硬朗著呢!”
薑槐擦乾洗完碗的手,坐在鄧淑身邊:“對了,奶奶,早上有個男孩送了一袋桃子過來。”
“個子高高的,還挺白,他說他叫林鬱。”
鄧淑聞言眯著眼笑:“是阿鬱啊,你們沒在家的時候,阿鬱有啥好東西都給我這老婆子送點過來。”
“是嗎?那他人還挺好的。”
鄧淑似是想起了什麼:“哎?你不記得他嗎?”
薑槐有些疑惑:“為什麼這麼說?”
鄧淑拉著薑槐的手,眼睛望著院裡的槐樹:“你們倆小時候整天在一塊玩,就咱們這屋頂,不知道你們架著梯子爬了多少回了。”
“我好像不太記得了。”薑槐認真思索了一番,記憶裡貌似有這麼個人,但時間太久了,她確實不記得。
“行了彆想了,人家給咱們送了吃的來,咱們也得回點啥不是?。”
“你爸爸昨天晚上帶回來的西瓜還沒吃,切一半給阿鬱家拿過去吧。”
薑槐聞言起身走向屋子裡:“好。”
切好西瓜,往切麵上包上一層保鮮膜,裝進袋子後,薑槐便提著袋子,和奶奶一起去了林鬱家。
“霞姐!”鄧淑走進門便喊道。
薑槐順勢觀察了一下這個院子,大小和自家院子差彆不大,有一麵牆長滿了爬山虎,綠油油的一片,向人們施展自己的生機與活力。
與之相對的另一麵牆邊,種著一棵大樹,很高,比薑槐家那棵槐樹還高一截,但名字薑槐卻叫不太上來。
樹下放著一張躺椅,看起來便滿是愜意。
“哎!來了來了。”房間內的人回應道,話音剛落,張霞就掀起門簾走了出來。
“你看我這,還正洗衣服著呢!”張霞說著,甩了甩手上的水漬。
“惦記著你讓阿鬱送來的桃子,這不,給你們家拿了半個西瓜過來。”
鄧淑示意薑槐:“阿槐,你張婆婆。”
薑槐甜甜一笑:“張婆婆好。”
“哎呦是阿槐啊,現在出落的可是越來越好看了啊,你也真是,還拿什麼西瓜來啊,讓阿槐提著,也不嫌重。”張霞故作生氣。
薑槐:“沒事張婆婆,我不累,幾步路而已。”
張霞聞言嗬嗬地笑著:“行,來都來了,正好我們家阿鬱也在,咱把西瓜切了剛好一吃。”
林鬱在她們進屋之後就從樓上下來了,此時也從屋裡出來。
薑槐把西瓜遞給林鬱,看見兩個老人家進到房間裡聊天,不好意思去打擾,便對著林鬱說:“我幫你一塊切吧。”
“我來就行,你去坐著嘛。”
薑槐搖了搖頭:“奶奶聊天,我過去也說不上話。”
兩人走到廚房前,林鬱順手幫她推開廚房門:“行。”
切好後,薑槐給屋裡端去了一盤,返回來時,林鬱遞給她了一個碗,裡麵裝的正是切好塊的西瓜,還很貼心地插上了牙簽。
薑槐詫異:“這是?”
林鬱轉過身去收拾案板:“看你穿的白裙子,吃著會不太方便,而且西瓜汁灑在白衣服上很難清洗,所以就幫你切了塊。”
薑槐低頭看了看自己穿的裙子,有些意外,沒想到他還挺細心的。
“謝謝你啊。”
“沒事。”
兩人坐在院子裡的小板凳上,此時太陽的溫度已經慢慢上升。薑槐今天為了涼快些,將頭發用鯊魚夾夾了起來,但背後還是滲出了一層汗,她本身就怕熱,現在更覺得哪哪都不舒服,好在西瓜能暫時緩解。
一陣沉默。
“那個,你是不是不經常回老家啊?”林鬱幾次欲言又止,終於開口說道。
薑槐反應過來:“是啊,不過我小時候在這住了很長時間。”
林鬱嘴角控製不住地上揚,聲音都雀躍了些:“那你還記不記得呆呆?”說完後就一臉期待的望著薑槐。
薑槐沒看見他的表情,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碗。
呆呆。
她當然記得,她小時候在老家住時唯一的好朋友,雖然比她大一歲,但性子軟的不像話,總是會受村子裡彆的小朋友欺負,薑槐就幫他出氣。
他長的很可愛,說話也有點小結巴,薑槐最喜歡捏他的臉了,軟嘟嘟的。
她說:“你的臉怎麼軟軟的呀,看起來和豬豬俠裡的小呆呆一樣,那我就叫你呆呆吧,林呆呆。”
小時候的林鬱話少,但卻喜歡和薑槐在一起玩,他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隻是在薑槐想出什麼鬼點子的時候,和她一起。
於是,小林鬱仰著腦袋,一臉認真的看著薑槐說:“好。”
直到三年級那年,林鬱被父母接去了外地上學,再沒了聯係。
薑槐將這段記憶與她的童年一並鎖在了內心深處的那扇門中,不開心了便拿出鑰匙打開細細回憶,仿佛再次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生活。
樹葉映射日光,晃了薑槐的眼,她從回憶的海洋抽出,回答林鬱的問題:“當然記得了,他是我小時候唯一的朋友,就住在我家隔壁……”
等等。
薑槐停住,猛的回頭看林鬱,滿眼震驚:“你是呆呆啊?”
林鬱聞言,霎時笑了起來:“你終於認出我了,阿槐。”
小時候話都說不利索的男孩,如今卻成了愛笑的陽光少年。
“你變化挺大的啊,呆呆。”她還是喜歡叫他呆呆。
“我很高興再見到你。”
這天,林鬱講了自己和父母去到南方上學的生活,又講了回來上高中的原因,很多很多,仿佛這樣就能彌補那空缺的幾年。
“所以你現在就在京大,準備升大二。”
林鬱點頭:“是的。”
“我也想上京大,京大中文係,那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薑槐聲音低了幾分,“但我已經考完了,我並沒有太大把握。”
“沒關係啊,已經考完了就不要去想了,該實現的夢想自會實現。”
兩人聊了很多,最後互加了聯係方式。
臨走時林鬱開口問道:“我可以來找你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