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宴禮遲遲沒有回複,宋聞景也不覺意外。原本還帶著的一絲倦意被□□闌那通電話一擾,倒是徹底煙消雲散了。活動著筋骨重新坐回電腦桌前,隨手從書包裡抓出來一張試卷——漫漫三年高中校園生活,少了幾分初中的情意萌動,少了幾分大學的神秘憧憬,便隻剩下數不儘的試題和作業。
筆尖劃過紙張,奮筆疾書下或許是未來人生的無限向往,或許是對現實的挫敗頹廢,融進一字一句的情感,到來頭隻會成為那場考試中的匆匆過客,甚至消散得也無聲無際。
直到許久未曾進食的胃部終於對他發動了抗議,宋聞景才徹底寫下了試卷上的最後一句話,捂著胃部齜牙咧嘴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手心裡傳來的冷冷的汗津,仿佛被揪扯著的胃部,無一不在提醒他應該要去吃點東西。
他扶著牆,一步一抽氣地出了房門,往樓下走去——今早他還在睡夢中跟周公對影成三人時,隱約聽見父母交代了要出趟遠門的消息,讓他這幾天自己照顧自己。
得,有一種自我照顧叫開始就是結束。
依稀記得剛放假那會兒自己去超市隨手買了包速凍餃子擱在了冰箱,原本隻是以備不時之需,如今看來這倒成了救命稻草。三秒之內想好了解決措施的宋聞景稍稍鬆了口氣,連邁下樓的步子也輕快了許多。
路過一樓書房門口時,宋聞景的步伐驀然一頓。
這間房雖掛了個書房的名字,但偌大的房間實際上卻是空空如也。房內的牆壁被刷的雪白,一塵不染的模樣看起來這間房似乎從未有人涉足過。事實上,無論是父母的上司下屬,家裡的親朋好友,一旦來家裡做客時,父母都會不約而同地把這間房給鎖上,直到客人都走了才重新打開。
甚至是他父母,也鮮少進入這間房。
隻有宋聞景例外。
他靠在門邊,盯著房間中央的地上十分突兀地擺放著的神龕,耳邊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親對他說的話。
——乖,沒事就多給姥爺燒根香,姥爺寂寞著呢。
姥爺。
宋聞景皺眉,看著神龕裡的牌位上的字,輕輕念出了聲:
“奉青陽山常仙君。”
青陽山是個什麼地方他不知道,甚至也不知道常仙君跟他宋家到底沾了什麼親戚關係,但起碼知曉這位“姥爺”屬實來頭不小。
宋聞景雖然心存疑惑,但還是一如往常般畢恭畢敬地給神龕上了柱香。
北京城曆經多少年風霜雨雪,戰爭殺戮,秦嶺龍脈的祥瑞之氣雖能鎮壓一二,反倒也成了因果循環,陰煞之氣受困於其中揮散不去,苦孽瘴氣橫生,滋生陰邪鬼魅,在暗處肆意發酵。紫禁城內無法投胎輪回的鬼魂於宮門內悲歌,王府內怨氣不散的陰靈夜夜啼泣。縱使那十年浩劫再如何聲勢浩大,卻仍然對這北京城內的風水布局退避三舍,即便是多年後無意中說起,也是諱莫如深。
宋聞景雖然接受了十幾年馬克思主義的教育,但從小耳濡目睹下也對此類事件心存敬意,就連當初自己八歲生日過後,父母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家裡還有這麼一位從未謀麵的“姥爺”,他也是絲毫不猶豫地直接跪在神龕前,恭敬地衝著牌位磕上了三個響頭。
餃子出鍋時蒸騰的熱氣熏得人睜不開眼,綻開的餃子皮下隱約能看見裡麵的鮮嫩的肉餡兒,餃子湯裡被宋聞景順手下了點蔥花,一碗餃子被勺出來時青白相間,對於宋聞景這種得過且過的人來講倒也算色香味俱全了。
來不及收拾齊整廚房便捧著熱氣騰騰的一碗餃子往餐桌趕,不過幾步的距離也被透過瓷碗的熱量燙得麵目猙獰,等將碗擱上桌,手也被燙到染成了紅色。
隻是還沒等早已餓到前胸貼後背的人坐下來喝上一口餃子湯,大門的門鈴卻忽然響了起來。
宋聞景動作一頓,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客廳的時鐘——時針正不偏不倚地指著10這個數字。北京城早已被落下的黑幕籠罩,楊家住的小區平時也僻靜,這會除了他自己發出的聲音,也就隻能聽到外頭風吹動樹枝搖擺的聲響了。宋聞景微微皺起了眉,看向玄關的目光裡帶上警惕。
門外的人倒也很有耐心等著他,第一聲門鈴響過五秒後,緊隨而來便響起了第二聲,似乎有不等他開門就不罷休的意味。
宋聞景默默扒拉了幾口餃子,等著肚子那陣幾乎要人命的饑餓感稍微緩過去後,才慢慢起身,眼睛掃過冰箱,順手就抄起了一根棍子——當年他上初三那會玩叛逆離家出走,他爹逮著他後,就是拿著這棍子打得他哭爹喊娘跪地發誓自己再也不瞎想離家出走這些有的沒的了。如今同一根棍子持在手裡,宋聞景還咂了咂嘴挺感慨。
從餐桌走到玄關隻需經過一個客廳,卻被宋聞景走出跨越太平洋的時間。
他心裡到底還是對鬼神之說心存敬畏,扭下門把手的一刻下意識就後退了一步,原本打鼓似的心跳幾乎在一瞬間就衝上了嗓子眼,另一隻手舉起棍子就想給來人當頭一棒,卻借著門外微弱的樓道燈看清來人的麵容後,一口氣卡在了喉嚨上,當即硬生生止住了手上的動作:
“……時宴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