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向麟屏息。
顧靳塵乃是不世出的高手,可判轎中聲息。兼之,他嗅到了一絲血腥氣。
轎中人不答話,宮娥也彷如死人,轎夫停轎,亦是默然。一時,漏夜小巷,寂靜如同死地。
腳步聲漸近,顧靳塵一步、兩步、三步,緩緩走了過來。
葉向麟心跳如鼓擂,一時意亂。若挾持轎中人,做一場戲,或可免去牽累此人。可若挾持此人,被那鬼魅高手聯合顧靳塵圍殺,就再無一絲一毫的生機。
光影搖動之間,葉向麟似乎隔著帷帳看到顧靳塵探出了一隻手,行將觸上這簾帳。
“靳塵。”
擊金碎玉似的兩個字自他身畔傳來,像一陣凜冽的風,陡然吹乾了他頸上的冷汗,逼得他險些打了個寒戰。
那隻手立時收了回去。
簾外,不盈半步遠處,膝蓋鑿地聲兜麵傳來,顧靳塵揚聲:“臣不知是殿下轎輿,衝撞之處,還望殿下恕罪!”
“顧大人請起。”轎中人慢聲低語,“本王此次入宮,不過是私下尋母妃說說話,未曾通秉大人,如今也不勞大人多送了。”
鐵蹄聲圍攏而至,乃是卓淩帶著大批禁軍圍攏了過來。
顧靳塵揚起一臂,臂指之處,禁軍紛紛撤散,為這頂轎輦讓出了一道通途。
雖然轎中人看不見,顧靳塵起身後,仍是俯身弓腰,見他俯身,卓淩等人紛紛翻身下馬,半跪為禮。
“臣,恭送獻王!”顧靳塵朗聲,卓淩等人立時齊聲附和,一時聲震長徑,“恭送獻王!”
直到轎輦行至東華門,確信顧靳塵不會突然翻臉殺進來,葉向麟一顆懸到嗓子眼的心臟,才終於稍稍安定——又叫獻王含笑望過來的目光釣的提到了唇邊。
“入宮行刺,是誅九族的死罪。慕旗使滴水之恩,本王已湧泉相報。”獻王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借著轎內燈火笑微微打量著他露在蒙麵黑巾上的那雙眼睛,“甲光向日金鱗開,葉向麟,好名字。”
葉向麟嘿嘿賠笑。
如今距離刑場上一場莫名的因緣際會不過十四日的功夫。獻王已將自己的來龍去脈,摸得明明白白,探得清清楚楚。實在非同小可。
“葉某並非入宮行刺。隻是來抄本書罷了。”
獻王瞧了一眼他略鼓起的前胸衣襟,顯然對他來抄的什麼書,並不在意,淡笑一笑,又合上了眼簾。兩柄羽睫倏然借著燈輝映在車壁上,無聲處自帶說不清道不明的銷魂。
葉向麟看著他端坐轎內,省起當日此人半身是血,暈厥而去,聽聞太醫、貢品、湯藥流水似的送到了王府上,百般調理醫治,臥床多日未起。
果然今日一瞧,唇上還有一道淡淡的血痂,身子更見清減。不知道他如今可還疼著?病可大好了?
他有些想問,又不敢問。屢次話到嘴邊將要張口,又咽了下去。
出了皇宮,再走下去怕就要到獻王府了。
葉向麟略略動了動,不知是否該走。獻王仍是閉目,他猶豫片刻,便靜坐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敢走,還是不舍得走。
轎車徐行漸停,竟果真將他帶到了獻王府上。
轎簾打起,鋪麵而來燈輝恍若白晝,幾乎瞎了葉向麟的眼。久聞獻王深得聖寵,葉向麟一直未有見識。如今見了這內院層疊翠嶂、滿庭金玉、盈門宮燈,才總算有了點體悟。
挑簾當首的是個遍身綺羅,滿頭珠玔,相貌打扮不遜侯門貴女的小姑娘。
這姑娘是個有膽色見識的,竟對黑巾蒙麵、身帶血汙的葉向麟視而不見,隻瞧兩眼獻王,又向外嬌聲斥道,“你幾個還愣什麼,快把殿下抱下來。傷還沒大好呢,這樣奔波勞累,怎麼得了!”
獻王越過葉向麟,起身徑自上前,果然有個侍衛探頭伸臂來,環抱著將獻王抱下了轎子。獻王也不攔阻,聽憑人抱,闔府這個小丫頭可謂縱容至極。
葉向麟癡癡瞧著,跟著下了轎子,就見那個一貫不苟顏色的年輕王爺對著小丫頭彎眸一笑,“靈珺好生威風,你瞧我大齊未來的大將軍都叫你嚇傻了。”
靈珺這才轉臉又瞧了葉向麟一眼,大膽潑辣,自成一等美豔。
葉向麟隻道獻王是打趣嘲笑他,也隻賠笑,借機要告辭,“大恩大德,來日必報。葉某便先行告辭了。”
他正要腳下抹油。脊背一涼,心念電轉之間,腰側、後腦、前胸已橫了三柄寶劍,三個用劍高手,將他團團圍住,上天入地,再無生路。
葉向麟愣了愣,挑了半邊眉毛,詫異道,“殿下?”
“顧靳塵擒住你,是誅九族的重罪。本王擒住你,隻殺你一人。已是恩典。”獻王麵色不改,淡淡回道。
葉向麟乾笑,“不知葉某何處得罪了殿下?”他抬眼回望笑吟吟的獻王,卻不小心看直了眼睛,顯得整個人更加癡傻。
獻王今夜穿了一身鴉青色廣袖便裳,未束冠帶,半束了長發,除卻發髻橫插一根素淨的木簪,渾身上下再無半點佩飾。
這般站在煌煌燈輝間,廣袖流雲、淺笑淡然,被身邊幾個姿容奢豔、打著輕羅扇伺候著的美人襯的更顯素淨出塵,飄飄然如馮虛禦風的仙人。
“本王自覺來日定將因你而死。是以先下手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