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最後獻王為何走此絕路。
葉向麟一直想不明白。
他與獻王見麵的次數,一隻手數的過來,卻深蒙此人照拂。
他很聰明,早年便已將自己的命看得明明白白。
他說,本王,退無可退。這真正是句大實話。除非他登上帝位,不然,爭要死,不爭,死得更快。
從降生那天起,先帝的偏寵就決定了他是沒有退路的。
何況。他原不必退。
雖然建武二十五年後,先帝對獻王的疼愛,似有稍減,前年更是遷都上都城,遠離了金陵蘇皖一帶。但獻王氣候已成,聰慧絕倫,賢名遠播,受寵程度仍比李懷璋高到不知哪裡去了。
景文帝自五皇子身死,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死前召集顧命大臣,以遺詔傳位獻王,再順理成章不過。真正等不得了的,另有其人才是。
葉向麟抬首望向高坐明堂之上,勝券在握,穩若泰山的李懷璋,將近日無數次生出來的念頭,又掐滅了回去。
“韃子屢屢進犯,散兵遊勇,仍有戰力。薊遼邊防,尚不能固。此正用人之際,顧靳塵武藝高絕,不遜顧淳,不如發配薊遼充軍,令其報國死戰!”
昭賢帝不待百官站出來反駁,就先開了口。
“張瀧尚在,宜發配薊遼?”
西山一戰中,楊翦月遁走,張瀧力戰顧淳不敵,被生擒,被穿了琵琶骨壓在詔獄第九重地牢中,天日不見。聽聞此人極為勇悍,被打斷了雙腿,挑了手筋,銅鎖纏身,仍痛罵李懷璋不絕,故此被生拔了舌頭。
昭賢帝以張瀧類比顧靳塵,心意已是明白非常。
“張瀧亡命徒,不可縱虎歸山!顧靳塵父母尚在,可供朝廷驅役。”
……
葉向麟這裡口舌相爭,熱鬨非凡。他府上,楚鬱和葉隅清也是聊的火熱。
“阿鬱你想去哪裡玩兒去?你隻要好好喝藥。想去哪裡我都陪你。”葉隅清知道自己壓不住楚鬱,很怕他趁葉向麟不在,把湯藥潑了,連連許願。
楚鬱驚奇,“我可以出去?”他不但是前朝叛臣,而且是個死人,獻王同黨又尚未死絕,葉向麟怎麼可能放他出府亂跑。
葉隅清卻自然而然地點頭,“獻王深居簡出,非三品以上朝臣,鮮有見過他真容的。那些見過獻王的命官都有正經職司,哪會滿街筒子溜達。
我哥昨夜走前交代過,隻要你不尋死覓活,好好喝藥吃飯,想做什麼都可以答應。出去玩也行,穿暖和些,戴上鬥笠,拿好湯婆子,外麵下了好大雪。”
楚鬱沉默一晌,倏然一笑,用手撐著下巴望著窗楹外飄起來的雪花,蹲坐在椅子上慢悠悠講話,“並不想出去亂跑,累得很。隻是有一樁事情,我十分想不通。我同你哥怎麼會有豔情話本?我倆明明是該不兩立的。”
葉隅清尷尬的咳嗽了兩聲。
“這個說來話就長了。”
當年的獻王,確實惜才,愛才。
雖然葉向麟並未露出半點易主的意思,但某一日,葉向麟正窩在樹蔭下枯數著知了時,兵部尚書竟親提著聖旨拜訪葉府,封葉向麟為宣府參將,賜調兵虎符,即刻啟程赴任。
驚得臥床不起,半截身子行將如土的葉佑珽都從病榻上爬了起來。
葉向麟更是從樹下彈起來,險些抻開腰間剛結痂的劍傷。
葉佑珽撐著病軀,連連向當時的兵部尚書徐友鳳道謝,搜刮了厚厚一盒銀票,硬要塞到徐友鳳懷裡。老人家一生清正,能做出這等事,足見喜悅衝昏了頭。
徐友鳳連連推脫不肯收,隻對著同樣被天降喜訊衝撞的暈乎乎的葉向麟微微一笑,“令郎該謝的,是這位。能得這位青眼,令郎拜將封侯,指日可待。”
他一麵悄然豎起來三根手指,一麵笑眯眯道,“公子雖交代了切莫宣揚。但那是公子高風亮節,下官卻不得不為公子說幾句公道話。
公子本就是苦夏之人,月前受小人所害,重傷臥床半月,剛見些好,竟又發了風熱症,吐瀉不止,應當好生休養時節,還心掛著葉將軍,為將軍籌謀奔波。真真的不易啊!”
獻王一黨,私下提及這位,一般口稱公子。當麵則隻喊殿下,可能是因為喊王爺一則不親切,二則不吉利。當然,這也是後來葉向麟自己忖度領悟的。
宣府山川糾紛,地險而狹,據上都僅四百裡,鎖鑰所寄,乃是一等一的要害,能說服當今,將此等險要地交予一無名小卒,可知獻王雖受責處,看似失了帝心,實則仍有翻雲覆雨,偷天換日之能。
徐友鳳並不打誑語,獻王這眼光就是比長相,都不遜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