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親愛的H先生:
你好!
見字如麵。
近來過得可好?希望你過得好。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是想起與你初次相遇的場景,可能你已經不記得了吧?
當然,我不應該問你是否記得這樣的話,因為我知道你從來就不記得。
“記得”這個詞太折磨人了,這八年我時常怨恨你為何不記得,更多的時候,我都在怨恨我的記憶為何如此綿長而深刻。
你知道嗎?第一次遇見你的那天,是我這二十三年來最狼狽的一天。
2016年7月25日,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那天我迷失在了人間,遇見了我的神明。
早上七點鐘,房裡傳來媽媽歇斯底裡的叫喊和爸爸暴怒的低吼聲。
我父母鬨離婚已經很多年了,彆問具體有多少年 ,因為我也不記得了。
他們每天都吵架,從早到晚,一刻不停。
遲遲不離婚的原因大概是因為我吧。
他們誰也不想帶著我,誰也不願意遺棄我。
很尷尬對不對?因為這個原因,他們隻能湊合在一起,但又很不甘心,所以隻能用吵架來舒緩心中的痛苦。他們互相用汙穢粗俗的語言攻擊對方,試圖在語言層麵占領上風。
很幸運,這天我滿十八歲了。
他們終於可以用這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甩開我,各自與自己的新人,組建另一個家庭並遠走高飛。
但是他們還是吵起來了,當然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時刻,這將是他們這輩子最後一次爭吵,作為一家人。
十八歲的我沒能收拾好心情紀念這一刻。
彼時的我正在為了支離破碎的家庭而悲傷,我哭著跑出去,然後撞見了你。
你猜,你當時在乾什麼?
二
很抱歉,H先生,希望你沒有因為我的失禮而生氣。
你一定很奇怪吧,請原諒我昨天沒有把話說清楚。
關於當時的你在乾什麼這件事情,你要相信並非是我不記得而故意拖延。
於你,我從來不曾忘記。
昨天,我家的貓突然從窗戶上跳下去了。這幾天它好像發情了,情緒很焦躁,它一直試圖引起我的注意,可我一直在給你寫信,所以它生氣了,便從窗戶上跳了下去。一來是為了懲罰我對它的忽視,二來它對小區裡那隻流浪貓實在是想念得緊。
我急忙出去找它,而忘記告訴你了,關於我在哪裡遇到了你。
對了,我家的貓。
我沒有辦法忘記它的存在而單獨談起與你的相遇。因為遇見你那天 ,我把它帶回了家。
那天我跑出家門,在雨中漫無目的地遊蕩了好久。
你就是在這個時候闖進了我的眼裡。
你還記得那隻貓嗎?黃白色的小貓咪。
在二馬路的轉角,你把自己的藍色外套搭在了那隻小貓的上方為它擋雨。它可真慘啊,瘦不拉幾的,叫聲很微弱。
那天你走了之後,它在後麵追了你好久,可是你一直沒有回頭,所以你沒有發現,那隻瘸了腿的黃白色的小貓在期待著你能帶它回家。
我把它帶回家了。
這些年,它一直跟著我。
跟著我的這些年,它跟你重逢了兩次。
可惜,你沒有認出它。
第一次再次見到你,是2017年的2月。
在順風路的奶茶店,半年多再次遇見你,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你了。
你穿了一件黑色的衛衣,藍色牛仔褲。
我懷裡的那隻傻貓好像不記得你了,傻乎乎地愣著,也沒跟你打招呼。
2017年2月17日,下午3點15分到3點21分,在這六分鐘裡,我與你的距離不過三個人。
對了,你那天點的西瓜啵啵很好喝。
2018年7月9日,你離開D城的日子。
應該是上天憐憫我,所以在你要離開的這天讓我再一次偶遇你了。
你一定沒有發現,我從地鐵站一直跟著你們到了機場。
你的朋友一直勸你留下,可你執意要走,你說D城這個地方太冷了,你得回家。
你說你的家鄉很暖和,冬天都不用穿棉襖。
H先生,D城真的很冷。
2021年7月,我大學畢業了。
昨天媽媽給我打電話,問我畢業了打算去哪裡
我能去哪裡呢
我早就沒有家了
我想去你的家鄉看看,太冷了,我想去看看太陽。
三
2025年,G城
“許溪,出來見一麵嗎?”電話那邊的女人約莫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她的聲音卻透著濃濃的疲憊感,仿佛誤入沙漠中徒行者。
“小文?”許溪驚訝地問:“你回來了嗎?我馬上出來,等我”許溪說完便套上外套出了門。
到G城的這四年,她在當地的出版社到了一份編輯工作,沒有太多社交,下班之後就窩在自己的出租屋裡,這樣的生活簡單得可怕,許溪時常感覺不到自己生命的流逝,仿佛她隻是一具屍體在這座城市孤獨地行走。
小文是她在這裡交到的唯一一個朋友。
遇到小文那天,是2022年的除夕夜。
那天整個城市都在慶祝春節,到處張燈結彩,紅色的燈籠掛滿了馬路邊上的綠植,五彩斑斕的燈光照亮了整個夜空。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仿佛那世間的苦難已經隨著春節的到來自行消散了。
年前母親曾打電話問她有沒有意願去她家過年,許溪拒絕了。母親在電話那頭輕輕地抽泣著,訴說著自己的無奈,希望許溪不要怨恨她。
怨恨嗎?她又有什麼立場去指責兩個奔向幸福的人呢,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隻是這幸福與自己無關而已。
許溪剛在家裡吃了晚飯,飯後例行給母親和父親分彆打了電話,訴說新年的祝福。
電話那頭很是吵鬨,想來他們各自組建的家庭很是和睦。
打完電話才八點多,許溪便穿上外套打算出去買點湯圓,明天早上吃。
那是一個馬路口,兩條長長的馬路在這裡短暫交彙,然後奔向無數個不知名的路口。一個穿著單薄的女人搖搖晃晃地走在岔路口,周圍的司機不得不使勁按喇叭,示意她避讓。可她竟像沒有知覺一般隻管走著,也不看旁人。
眼看著周圍的司機失去耐心,要對她破口大罵,許溪扯了一下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路邊。
如果忽略她斑駁的妝容和滿臉的淚水,那確實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你怎麼了?”許溪嘗試跟她講話。
“你說,他們為什麼都要離開?”那個女人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什麼?”許溪一下子愣住了。
“算了,沒什麼”女人似乎並不奢望許溪能回答出什麼,嘴裡念叨著什麼,走開了。
許溪看著她搖搖晃晃地離開,想著她的那句疑問。其實她也想問問自己“他們為什麼都要離開。”
“我請你吃飯吧,好不好?”許溪追上她,說道:“不管怎樣,明天是新年第一天,我請你吃飯。”
女人愣住了,她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大馬路上遇到的女孩子,會在除夕夜這天,真誠地邀請她吃飯。
就這樣她們成了朋友,或者說許溪成了小文流浪世界的一個據點,一個避風港。不管她去往何處,小文總會回到G城,與許溪見麵。
這樣的見麵對於兩個人來說都是必要的,這是證明她們還活著的唯一途徑。
G成是個不夜城,不管是半夜兩點,還是四點,總有行人步履匆匆的急忙趕往自己下一個據點。
許溪找到小文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在醫院的停屍房,小文孤零零地蹲在停屍房門口。
她的頭發烏黑且長,她蹲在地上,雙手捂住臉,壓抑的哭聲幽怨且低沉。
四
聽醫院的護士說,小文的哥哥出了車禍
他去買蛋糕的路上,出了車禍。
他的死去帶走了小文心中隱藏了多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