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並不合身的襯衫領口下,淤青已經基本消退,而錯綜斑駁的鞭傷和其他戰損傷痕仍需很長時間的恢複期。
現在是蟲曆7076年6月2日,距離人類與蟲族的最後一役,僅僅過去了八個月的時間。
八個月前,年輕狂妄的雌蟲上將正駕駛著強力的SSS級機甲,闖過一場場無往不勝的戰役,如同白色的肅殺死神,在漫天星域中創造不朽的傳奇。
八個月後,蒼白瘦削的雌蟲跪在這裡,彎起遍體鱗傷的身軀,抹殺了所有尊嚴,如同一件破舊的玩具般,卑微地祈求著他的雄主,降下責罰。
見蘇維君沒有動作,路希華隻以為他更生氣了。
雌蟲緩慢跪行到營養倉旁的一處衣櫃中,從裡麵拿出了一條粗重的鋼鞭。
他小心翼翼地將鋼鞭遞舉到蘇維君麵前,說:“雄主,這次要使用鞭子嗎?”
粗重的鋼鞭一米多長,直徑十厘米,布滿倒刺。
倒刺上還有隱隱的未清洗乾淨的血跡,刮連著幾塊破碎的蟲翼。
那幾塊蟲翼晶瑩剔透,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漂亮光芒,如同晶潤的寶石。
蘇維君見過這種顏色。
當眼前這隻雌蟲在戰場上張開六隻漂亮的蟲翼時,便會折射出這種炫目的光輝。
他還記得,第一次與路希華交手時,年輕的人類上將初次見到蟲翼如此漂亮的蟲族。
——他甚至在懷疑自己是否遇到了精靈。
蘇維君拿走了路希華手中的鋼鞭。
路希華微微瑟縮了一下——這便是要執刑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無懼傷痕的。戰場上的路希華多次遭遇過致命傷,然而在戰時熱血瘋狂的狀態下,背後是他深切熱戀著的土地和族人,戰士的每一道傷痕都是榮譽的勳章。
然而王儲殿下密集又狠厲的鞭刑和精神域攻擊,一次次擊碎了他僅剩的驕傲與尊嚴。
蘇維君將這礙眼的鋼鞭扔在一邊。
他摸摸路希華的頭,輕聲問道:“你餓了嗎?”
*
不管路希華餓不餓,反正他蘇維君已經餓得快要暈過去了。
雌蟲恍恍惚惚地坐在餐桌旁,感覺自己像在做夢一般。
蘇維君火急火燎扒了一口香噴噴的烤肉拌飯,直擊靈魂的美妙香味,幾乎將喝了十天垃圾營養劑、饑腸轆轆的雄蟲送上了天堂。
扒完半盤米飯後,蘇維君發現路希華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眼前的飯菜未動一口。
蘇維君感到十分挫敗——難道蟲族並不喜愛人族的美食?
他放下碗筷,鬱悶地問道:“你不餓嗎?”
路希華的肚子適時地發出一聲“咕嚕”的輕響。
對於一名軍雌而言,被美食誘惑而發出餓肚子的響聲,無疑是一件十分失禮且丟臉的行為。路希華的耳尖變成粉色,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我、我……”
他拿不準雄蟲的意思,生怕自己做出錯誤的回應,導致雄主再次生氣。
他的蟲翼連同翼骨已經全部碎掉,無法給雄主鞭打了。
作為一名軍雌,蟲尾是他最後殘餘的一點可憐尊嚴。聽聞有些雄蟲喜歡弄斷雌君雌侍的蟲尾取樂,好在王儲似乎對他這個部位並不感興趣。
蘇維君聽到他餓肚子的響聲,心中有些得意——就是說嘛,作為Alpha的軍中廚神,怎麼可能有人,呃、有蟲能抵抗他的美食暴擊。
蘇維君將烤肉推到他麵前,說道:“你還是餓嘛,快嘗嘗。”
雄主發布了指令,路希華自然照辦。
蟲族的飲食粗暴又簡單。雄蟲嬌貴,必須使用煮熟的食物和均衡的營養劑,而體質強悍的雌蟲並無這些講究。
在星際戰場上,麵臨營養劑匱乏的情況,雌蟲甚至可以生吞異獸血淋淋的生肉果腹。
作為上將,路希華自然也有機會品嘗過雄蟲常吃的食物,那滋味顯然比生肉要美味許多。然而吃過一次後,他便拒絕了這種熟食——過於安逸舒適的美食,會消磨雌蟲的絕境求生能力,他擔心自己對美味的熟食上癮,從而不能適應生肉的味道。
如今,這一口烤肉下肚,路希華直接呆愣在當場。
這種美妙的、令蟲瘋狂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滋味,是雌蟲二十五年間未曾品嘗過的美味。
連這段晦暗無光的日子,似乎也被這種美好的滋味染上了些許漂亮的顏色。
蘇維君正等著雌蟲誇讚自己的手藝,然而卻看到路希華的眼角淌下了一滴淚珠。
“不是吧?難吃哭了?這麼難吃嗎?”蘇維君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的廚藝。
他湊過去咬了一口路希華手裡的烤肉——啊這,明明十分美味呀?
雄蟲靠過來時,那股溫暖香甜的香草味更為激烈。
雄蟲信息素對雌蟲的引誘無疑是烙印在基因中的本能,路希華的身軀微不可見地抖了抖。
路希華臉紅地看著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的雄主,小心翼翼地說:“不不不、很好吃、非常、非常非常好吃。”
見自己的手藝被宿敵認可了,蘇維君驕傲地翹起了小尾巴:“好吃你就多吃點。”
見雄主同意自己主動進食,生怕他再次反悔,十多天未能進食的路希華立刻舉起盤子,快速往口中扒著烤肉和米飯。
蘇維君見他那恨不得生吞盤子的架勢,吹了聲口哨。
真是有點可愛呢。
——作為一名廚師,他很喜歡食客狼吞虎咽的行為。
異獸肉品比普通食物具備更強的能量。待路希華進食完畢,饑腸轆轆的感覺終於消退了大半,全身有了些力氣。
放下盤子,他從這短暫的美好中抽身,繼續惴惴不安地看著蘇維君,等待他接下來的指令。
——王儲並非每日鞭打他,偶爾也會給他些空閒,或者釋放些信息素撫慰他的精神域,算是對他懂事聽話的嘉獎。
就像蓄養家畜一樣,打一棒子給顆甜棗。
蘇維君見雌蟲的模樣,忍不住又上手摸了一把那柔軟的發絲。
發絲還殘留著營養液的痕跡,濕漉漉,有些黏黏的。
他嘀咕道:“你現在的樣子,怎麼像一隻貓貓蟲似的。”
他本來是想說像貓的,但是蟲族沒有貓這種生物,隻有貓貓蟲。貓貓蟲與人類的貓模樣相似,體型更為圓潤,不過四肢很短,像個短腿毛絨球。
他還記得路希華在戰場上那副囂張跋扈、恨不得扒了皮啃碎他的骨頭的樣子,與現在的狀態判若兩蟲。
路希華會錯了意思。
賞了一顆甜棗後,他知道這一刻終究還是來了。
他趴下身,縮了縮四肢,把自己卷成一團,像貓貓蟲那樣,匍匐在地上。
見雄主沒有反應,路希華意識到自己仍做得不夠。
貓貓蟲的四肢很短,而他的四肢太長了。
哪怕軍雌的再生能力極強,如果切斷四肢,仍需半年以上的時間才能恢複。
他眼神晦澀,艱難地請求道:“……雄主,請、儘量不要切斷我的四肢。斷肢再生的時間太久,以防……您喪失鞭打的樂趣。”
蘇維君撫摸他頭發的手頓住了。
不對勁。
他的腦海中閃出一個強烈的念頭。
路希華的情況,十分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