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如勾。
霧色迷蒙。
商家大宅此時已默下喧囂,偌大的仿古宅第,隻有零星幾聲水滴石聲。
今日商老爺子七十大壽,整個堯城名流都曾聚集在此。
熱鬨過後,除了商府親眷之外,商家甚少留宿外人。是以,今日隻開了右側疊墅四間客房,雖是比鄰,中間隔著天橋和暗影重重的梨樹,算得上極為隱秘所在。
那四間客房,住著的是商家未來的長孫媳孟寧枝與其閨蜜黎蘇蘇以及黎蘇蘇的幼弟黎喆,還有間住的是商家族譜上遺漏之人,商老爺的私生子商榷。
商榷。生母不詳,有傳聞說是花街的姨子,也又有說是旁人托孤,更有疑心甚重的說其不過是用來維持商家家業的幌子。
總之,無論是那種,商榷在商家都是獨一份的例外。
商家子孫各自名目下皆有房間,唯獨商榷每回歇在客房。
從前人人欺的野孩子,如今成了商家的掌舵者。
人人恨他,卻又無可奈何。
畢竟商家遠洋之外的產業悉數在他手中,如今便是商老爺商鴻厚在他麵前也無可奈何。
他每年隻出現一次,交付的紅利足以維持一年的開銷,維持著商家名門望族的繁榮。
富華的背後,如同汙水溝裡的爛泥,早已扶不上牆。
即便如此,商老爺商鴻厚一天在世,商家永遠是堯城最尊貴的名門。
*
黎蘇蘇立在鏡子前,打量著自己剛沐浴完的身體。
鮮活的牛奶浴滋養著皮膚,經由按摩師的手舒展看鬱結的酸脹,儘管是睡前沐浴,造型師仍舊給她吹好造型,以至於她如瀑般的黑絲波浪般傾瀉在光潔的肩頭。
形銷骨立,該有的一處不缺,線條流轉,盈盈不可一握。
未係腰帶的睡袍半隱著一腔春色,腰身極細,平滑的小腹因疏於鍛煉微微有些圓潤,卻又恰當好處地平添幾許稚氣未脫。
她右手舉著香水瓶,瓶身上丹書為墨勾勒出“月色”二字。
孟寧枝告訴她這支香水那些姨子用的貨色,雖是粗鄙卻,沒有男人可以抵抗。
孟寧枝根本不想嫁給商家那個不成器的長孫,可黎家不同,若是能攀附商家的名望,也許黎家也能與孟家並肩而坐。
黎蘇蘇知道,四喜商貿快要撐不下去的。
那可是媽媽一輩子的心血。
孟寧枝答應她,隻是做戲而已,等戲做完就開支票給她,萬一要是能做實她跟商家的好事,以商家愛惜清雅門風的心性,必不會將此事鬨得人儘皆知,隻要商家出手黎家尚還有一線生機。
可黎蘇蘇要的不是這些。
孟寧枝瞧不上商沐,她更瞧不上。她甚至瞧不上商家大部分男子,隻是為了便於行事,她做慣裝傻充愣,是以孟寧枝毫不懷疑,甚至偷來疊墅的鑰匙與她。
孟寧枝一方麵不屑商沐的為人,另一方麵卻端著商家未來的長媳,如今已然將商府下人使喚來去。
不過幸好,這兩邊疊墅早已無人把守。
她才得以靠近那人。
一年隻有這一次機會。
她為此足足籌備了四年時間。
黎蘇蘇熄滅臥室的影燈,赤足而行,漆紅色羊絨地毯幾乎蔓延屋內的每個角落。她裹著風衣,緩緩拉開房門,孟寧枝的房間在一片黑暗,隻有月光下的窗戶邊有人影移動。
黎蘇蘇用手機屏幕在半空中畫了個圓。
孟寧枝回了兩個圓。
意思是,兩個小時候,她會假裝偶遇經過商沐的房門外。
兩個小時?
黎蘇蘇心裡冷笑,孟寧枝當真高看了商沐,早已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裡,勉強能爬上床蛄蛹幾下罷了。
不過無所謂時間,她隻需坐實這件事。
商家有個不曾告知外人的習慣,便是每次商榷住進商府,兩側都會有商家嫡子在外間守著。
靈異的說法是壓陣。
據說,商榷每次來此地都睡不好。
人睡不好,難免就心情不好,心情不好本來好說的事也就容易變卦。
商家大夫人為此想了許多法子,最後聽信玄門道士說,商榷畢竟非商家嫡係家生子,商府又是祖宅擴建更是極少留宿外人,又道商榷這人陽氣重陰氣盛上克天地下克雙親,自為商家祖宗不容,所以讓一兩個商家嫡傳的孩子在門外守著,說明此人是商家貴客,老祖宗自然就不會擾人清夢。
說來也怪,有人守著後,商榷的失眠症再沒發作過。
好在,他一年隻回來一次,商家那些嫡係子孫也不至於受累。
早些年是站在他門口,到如今給其對門修了間角房,看守的人也好熬過這一夜。
黎蘇蘇要想繞過商沐十分簡單。
因為那間屋子跟四年前一樣,是空的。
自從商沐守夜開始,他就沒完完整整守過一次,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灰色披風下,黎蘇蘇瘦削的身子因寒風激起絲絲顫意。
她掏出密鑰刷卡閃身進門,窗外的月光似是不忍直視般隱藏在雲朵背後,繞過影壁和起居室,偌大的空間內擺放著一張深色木床,木床上睡著的男人發出輕微的鼾聲,似乎並未因她的突然闖入而驚醒。
自然,商沐溜號前也有所準備。
今夜這間屋子是熏過香的,計量很輕,卻足夠一個壯年男子酣睡。
黎蘇蘇輕移至床畔,長榻上的男子正側身朝裡,微微的鼾聲在偌大的房間內清晰可辯。
此人正是如今商家的掌舵者,撐起龍國半壁商業江山的男人。
六年前,母親為了尋求他的幫助不惜遠渡重洋,至今下落不明。
童年的記憶中,那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如今已是一方霸主。
可黎蘇蘇的記憶裡,他永遠都是那個盯著她手中半塊麵包的少年。
他穿著乾淨整潔的衣服,徘徊在羊腸小道上,望著她手裡啃剩一半的草莓酥,咽著口水語氣十分惡劣地道:“這裡是商家後院,你不要到處亂走,小心掉水坑裡淹死。”
“你想吃嗎?”
黎蘇蘇記得母親說過要分享,從口袋裡掏出另一塊草莓酥遞給他。這是今天她陪母親出門時,特意藏在口袋裡。往常這種時候,大人站在一起說話,根本沒有空閒管孩子餓沒餓肚子。這是她跟鄭雪參加無數次晚宴得出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