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直播以後的樂園獨自回到了墳場,炸掉了舊手機,躺在平整的土地上,感受到尚未完全消散的詭異的涼意,閉上眼睛休息。
周圍的蚊蟲圍繞著樹木草叢發出嗡嗡嗡的聲音,但是在靠近之後都不由自主從半空跌落,全都顫抖著逐漸失去生命氣息,因為太過寒冷而死去的蟲子屍體在地上鋪了一層,樂園轉個頭就能看見它們,他不受蚊蟲的困擾,也沒有抽空洗臉,睜開眼睛就能看見新跌落的屍體。
人和蟲子有什麼不同?
一個人的死去和一條狗的死去並無不同。
係統問:“你在想什麼?”
樂園回答:“有什麼東西能對付詭異呢?”
係統說:“隻有詭異能對付詭異,除非變成詭異否則永遠無法擁有對抗詭異的力量,更不用提在詭異麵前活下來。”
樂園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這些天一直在擔心詭異出現之後可能是心慈手軟的垃圾,你這樣說,我就安心了。”
係統解釋:“如果詭異是心慈手軟的垃圾,世界末日就不可能是詭異爆發而引起的結果了。”
係統頓了頓,補充說:“詭異是不可能被殺死的。”
“如果詭異是你擔心的那樣,你覺得不好嗎?”
係統問。
樂園笑了笑:“心慈手軟的垃圾,怎麼配稱作詭異?不過是天生怪異而力量稍強的另一種人。”
他的笑容漸漸沉下去:“如果詭異都是一群廢物,我再怎麼努力,也得不到足夠的驚嚇值扮演度,你不如一開始就告訴我,現在去死就是最大的解脫,命運的束縛永遠牢牢地捆綁在我的身上。
我不會有額外的妄想,不會有期待,不會像舞台上的小醜一樣努力取悅觀眾而永遠無法得到對等的尊嚴和希望。如果你騙了我——”
係統問:“你會殺了我?”
樂園否認說:“不,我會毫不猶豫殺死自己,避免承受更大的無法忍受的痛苦。”
係統似乎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麼要忍?”
樂園麵無表情地勾起唇角:“那我在更早的時候就應該已經死了。”
你不會有機會見到我。
樂園的膚色是極其蒼白的,像一朵開到頹靡的巨大山茶花,沉甸甸掛在枝頭上,隨時都有可能墜落在地麵,濺上塵土和灰燼。
他裹著夜色泥土,像觥籌交錯的宴會上飲酒的年輕貴族,裹上一層暗灰色的他人屍骨製作而成的半身披風,有一種陳年毒酒般的誘惑力。
從前他死氣沉沉,現在他笑起來像裂開傷口的怪物。
係統沉默了一段時間,如同沉沒在金色酒液波濤之中的一隻小蟲子,品嘗著包了蜜糖的毒。
“你想交易什麼?”
係統跟隨宿主,看完了全程的直播,甚至它就是直播的眼和手,它知道宿主在尋找交易對象,但不知道宿主為什麼突然這麼做,這簡直毫無理由。
樂園還沒睡著:“我隻是想報複他們,他們對我做過的事情,我想一一還給他們,但是又覺得不好,因為我應該遵守基本的道德,可是我沒有那種東西,我做了這些事,還覺得不夠,問題在於,我不能放縱自己沉溺於享樂。”
他頓了頓,帶了一點微妙的笑意:“他們之前總是喜歡問我為什麼,你為什麼做這種事,你為什麼說這種話,你為什麼這樣糟糕也不聽我們的話承認錯誤改正缺點……”
樂園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中斷了一瞬間:“我不喜歡這個詞,也不想聽他們問我這些問題。我回答不上來,他們不會聽我的話。”
他很慢地敘述:“我就會在做完一件事之後想,如果有人問我為什麼,我應該怎麼解釋?這件事也是。我很想說沒有為什麼,不要再問了,但是,事情總得有個頭啊。我可以不回答,但我不能不想下去。”
欠條,怎麼不算交易呢?
一陣請風吹來,紙條嘩啦啦地響。
樂園說:“雖然我是個孤兒,根本不記得有什麼父母,但他們都對我說,是這樣的,你應該有,你本來是有的,他們跟你住在一起,隻是不常回家,你不要怨恨他們,他們也很愛你。
我聽夠了,覺得惡心。
追債人常對我提起的八百萬的債務,就是所謂的父母欠下來的,他們總認為是我為了逃避還錢而不認血緣關係,實際上,對我來說,根本不存在那些事情,他們是突然冒出來的,欠款、欠條、欠債的前因後果和條條框框。
某種意義上說,追債人找我要的八百萬,是那對不存在的父母和他人的交易結果。
欠條就是這場交易的實體。
李小妹身上,我寫下的八千塊欠條也是這樣。
欠條是交易的屍體。
作為一個詭異,被屍體吸引,有什麼不對?”
沒有。
樂園說:“我想報複他們,這是找他們的原因。詭異被屍體吸引,這是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