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談話持續到了酉時。
蘇晟覺得今夜算是把自己大半輩子的話都說完了。
步信厚與牧高前腳剛踏出門,蘇晟後腳就要跟上,卻被嚴策寧的一聲拉了回去。
他一回頭,嚴策寧正朝他走來。
蘇晟大抵猜到他是想要問什麼。其實今夜談論的都是舒離將軍的往事,而每回提到宋顏樂的事情時,他有好幾次注意到嚴策寧嘴唇動了幾下,要說不說的,像是在跟自己犟似的。
他朝嚴策寧作了一揖,不好逾越先開口便就裝作不知情的模樣。
果然,嚴策寧問:“接下來怎麼做?”
隻字未提某人,卻哪哪都能看出這話關乎某人。
蘇晟知道他所言之意——宋顏樂接下來要怎麼做。
於是他老實回答:“西境小部落開始猖狂,西境統領不知為何未及時處理,致邊境村落困苦不堪,主子決定從這入手。”
嚴策寧輕輕“嗯”了一聲。
蘇晟點頭應和著,人卻沒走。
“……”
不知過了多久,嚴策寧說:“你楞著做什麼?”
蘇晟垂著頭:“將軍沒有要問蘇晟的了?”
這語氣乍一聽像是要結束對話客氣一下,細聽卻像是在提醒他——快問點什麼。
他哪還有什麼要問的。
“沒了。”嚴策寧冷聲說,“你退下吧。”
“得令。”蘇晟又躬身作一揖,一身輕鬆地退下。
—
“主子,那人就是六蛇部頭子的弟弟——巫納。前幾日還敢來大境鬨市上打家劫舍,管那片的西境兵一去逮他們就沒了人影,不好對付。”
一烙餅棚子下,宋顏樂正津津有味地啃著比自己臉都大的餅子,邊吃邊點頭應著喬越霽。咽下最後一口,又喝了口來自大慶的熱茶,睨了一眼喬越霽。
喬越霽不明其意:“?”
宋顏樂小幅度搖了幾下頭。
喬越霽是皇家侍衛,平日在宮裡都是執劍巡邏的,守在皇上身邊都是大張旗鼓的。宋顏樂猜測他定是沒乾過跟蹤這檔子事,越是叫他認真演個平常人,他越是鬆懈不下來。
宋顏樂眼珠子瞥向六蛇部頭子的弟弟所在方位,頭沒轉過去,餘光看到那幾人正在囫圇吃餅,隨後看向喬越霽,“演,就要用心,現在不是該操心好不好對付的時候,總想著這回事就總想盯著那,裡邊要有個眼尖的早被發現了。”
“那等著他們吃完再跟上去嗎?”
宋顏樂搖首,“不懂了吧。你記住,身在江湖呢,世事難料,你永遠都不知下一秒遇上的是刀子還是火海。這不是宮裡頭,該是使點手段的時候就使,沒人會去追根究底查個清楚,做事不能板著個死腦筋。”
喬越霽似懂非懂地點著頭,“主子的意思是……”
宋顏樂咬下一口餅子,抬了下頭,“等著。”
話音剛落,一陣痛呼聲就地而起,起初是一個人的,緊接著變成了四五個人的,最後是六蛇部那一片子人的胃都開始隱隱作痛。
巫納也發覺自己不太對,他隻吃了一口餅,胃裡不比其他手下翻騰得厲害,就是頭暈晃晃的。他滿臉黑色的絡腮胡隨著搖頭的動作左右擺動,闔上了眼,不多時又睜開眼,像是清醒了一些。
他望著地上躺了一片的弟兄,怒氣直竄頭,瞪向烙餅的那個灶台前。
沒有人。
巫納當即就喝出聲:“誰!滾出來!敢在這耍老子玩——”
“哎呦!”
此時眾多粗狂的哀嚎聲中突然響起一道尖利的女聲,所有躺著的,站著的,趴著的都循聲看去。
一名年輕女子正捂著肚子躺在地上打滾,臉上噌得都是灰,有個男子在一旁手忙腳亂。
畫麵十分詭異,因為那女子的叫聲實在慘烈,與他們幾個糙漢子比起來,她像是被人往肚子上揍了幾拳,實在另類。
兩人長相不似西境人,巫納起了疑心。
他一把躲過桌上的大刀,朝兩人走去,“喂!你們是哪來的?這的店家呢?”
喬越霽聽不懂西境語,趕忙朝宋顏樂使眼色,隻是一瞬,他又立即朝巫納搖頭,嘴裡嗯嗯啊啊的發出模糊的聲音。
巫納立即聽出他是個啞巴,又朝著地上的宋顏樂問了同樣的話。
宋顏樂額頭已經布滿細密的汗珠,臉色唇色都白成一個度,她咬牙,像是忍著極大的痛意,用西境話說:“那裡……那……店家跑了……”
她手指著向街道的東麵,隨即又疼得叫了幾聲。
巫納皺著眉看她,半信不疑,可聽她說的西境話非常地道,與西境人說的彆無一二,估計也是個大慶人生的。
可第一眼就覺奇怪的人怎麼能輕易放過,他留了一心,在帶幾個沒吃餅的手下追上去前又命人把這兩人綁回去。
與此同時,烏日森接到通報,說發現東街有六蛇部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