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格子 uwu(1 / 2)

大綱.番外.預告片 抹非 12424 字 2024-03-30

閔蒼五九說:“梨曜,象棋下不過,我們來比這個。”

秋柚側目望向摘掉半邊耳機的同伴,深紅的發梢上吹出一個淡藍的糖泡。

深淺濃淡的綠蔭間隙切分的天空也是口香糖一樣的藍。

“嘭。”

藍色炸開了一小塊。

“多大了。”

梨曜從坐著的雙杠上一撐跳下,順手把幾綹頭發撥到肩後,這時她隻比秋柚高了頂鴨舌帽,麻灰色的帽簷下的麵容稚氣未脫,但很漂亮,像是音像店外放的DVD裡主演驚鴻一瞥的出場,美人的織針在威風凜凜的背景樂裡劃散了一殿朱紅的瓔珞。

隻不過該名主演的神情懨懨,隱約有莫挨老子的表情包的氣場,這副尊容便如同三伏的太陽,光華明媚灼灼刺眼,又曬得瀝青路有點兒發糊。

學校後門的瀝青路是新修的,以前是坑坑窪窪的泥石路,連上一方草木蔥蘢的公園,中間的步程從比五分鐘多一點,到比五分鐘少一點,放學走這頭的學生也不增不減,現在是八月,情願出門的人更少,最後弓腰穿鞋出來的,不是補課,就是工作。

倒也有幾位小朋友,不認熱不認冷,也就不怕,商量好了躲開家長,來了這公園,避著陰涼,拿粉筆在地上畫出格子,念念叨叨地跳。

“十四了。”

閔蒼五九收回指向小朋友的手,一叉腰像是要忿忿不平,“上周的生日會你們不是才來過嘛,我爸手藝一絕的打鹵麵都墊了兩個蛋呢,就我那碗一個,這麼快給忘啦。”

“你的是雙黃蛋。”梨曜一揚下巴,“流心的。”

她淡紅的眼微眯起照著碎光,如同輕閃的貓眼石,很快埋沒進頷首時帽簷的陰影。

秋柚心想自己見過這樣的石頭,在樓道底層那間狹小的鋪麵,發黃的玻璃牆上用紅墨水塗著「珠寶加工」幾個字,黃蒙蒙的牆裡有兩排展櫃,一橫一豎靠外,仿佛紅墨水多畫了窄窄的兩筆。靠裡的是窄長的掉紅漆的木桌,半邊放著廚具,半邊坐著駝背的人,稍稍側身,攤開的手有種托付的意味,遞出一顆圓潤通透的紅珠。

“天天給人補鍋補碗滴。”老板操著口音開玩笑,“難得做回正活路咧。”

“謝謝老板!”閔蒼五九高興地接過,那時是十二月的冬天,她穿著粉灰帽子的羽絨服,羽絨服外罩著春秋的校服,躡手躡腳的動作像不倒翁,恰當地避開燃氣灶上的鐵鍋把手,電飯煲耷拉的黑膠插頭,分享寶物一般朝她揮手,“秋柚你看,我就說撿到了好東西,像不像梨曜的眼睛。”

秋柚習慣性地靠在門口,雜物遮擋了半邊臉,陰風刺剌在另外半邊,猛地對上怪恐怖小說的。

“哈——”

老板倒吸了口紮肺的冷氣,大約才發現居然還有個人。

“嚇到人了。”

閔蒼五九依然笑眯眯的,“不要無聲無息嘛。”

秋柚抱歉地斜出身,點了點頭,又慢慢地回歸原樣。

“這個多少錢啊?”

閔蒼五九掏完褲兜掏衣兜。

駝背的人背是直的了,愜意地舒展起胳膊,燒水的壺咕嚕嚕地響。

“就一顆玻璃珠。”他擺擺手又張開,“五塊。”

“Surprise——”藍黑格裙的女生痛失對質夥伴的主動權,卻想起另一件值得開心的事,當即模仿了一聲老媽當時雨凇市口音極重的單詞,身子一歪靠上梨曜被撓癢似地笑,擰開公園外買的青檸口味的冰汽,濕悶的三伏天裡汽水竄了一響,氣泡嗆口,清清涼,但甜,像她本人。

閔蒼五九的頭發黑,瞳孔也黑,不同於常見的褐色,黑得深而正,便似乎同梨曜一致的怪,乍一看疏疏離離。她的膚色又白,白成了電視上的書畫館正中打光的宣紙,不巧是經常笑的,右邊唇角上梨渦淺淺,隻好錯喻為客廳紙杯裡泡開的洋槐花的白蜜。

“噫!”她咕咚了一小截汽水,用力地扣回瓶蓋,好似遭到叛變,“你在聽英語聽力。”

摘下的耳機掉到了校服領口,透露出字正腔圓的英文朗讀。

“放空會兒大腦。”

梨曜輕柔而堅決地推開某人烏溜溜的腦袋。

“才在秦老師的課上放空了兩節呢,二十套卷子打印出的深度閱讀。”

閔蒼五九護住腦袋在大熱天裡打寒顫,“太有深度了。”

“一半是帶回家做的。”

秋柚總覺得能說點什麼,想來想去,複述了秦老師的話。

“題量也不大吧。”梨曜輕嗤一聲附和,“她不是都做完了。”

“回家要玩嘛。”閔蒼五九頑強地堅持己見,“不管不管,作業就是多。”

秋柚低頭看手表:“該回家了。”

“才透了十分鐘氣呢。”閔蒼五九垂頭喪氣,“補課補課,寒暑假都要補課,明明八月份這麼熱。”

“至少沒有晚自習。”梨曜無所謂地聳肩,提起書包準備要走,卻被扯住了書包帶子。

她瞥了一眼跳格子的地方,小朋友像是找到灌木裡的蟬屍,推搡著撿石頭搭墓去了,留下空蕩蕩的粉筆白線。

“回家之前比一下吧。”

梨曜說。

閔蒼五九當起一尊沉思的石膏像。

梨曜回家須從十字路口分開,贏下比賽先一步瀟灑走人,空留敗者蹲在公園門口石化。

秋柚起初陪她蹲著,腳有點麻了,便抓住鐵鋼的棱邊站起來,左看了看藍鋼棚搭起的副食店,人來人往,右看了看昏黃的馬路,車來車往,然後望向麵前的鐵門,鋪滿紅鏽的鐵皮,焊了兩顆五角星,方方正正一塊,活動的物體少,交互也少,用來出神剛好。

她揣起手待機了。

“難以想象的失策啊。”石膏像終於吐露出粉塵唰唰掉落的感想,“她跳得比我還花!”

秋柚心領神會地構想了一幅畫麵,還是小蘿卜頭的梨曜在孩子堆裡撒歡,滾輪、皮筋、打彈、拍牌樣樣精通。

細思恐極。

並且是畫麵立馬糊成像素點的密密匝匝的恐。

秋柚應當不認識梨曜。

即使是同班同學互通名字的認識,在極其偏遠的地方,紮堆了一百多人的班級裡,坐在最後麵望不儘人頭,同樣很難一一記全。後來的中學倒是人少了,七八十個人,教室寬鬆又白淨,但也總會有不清不楚的輪廓。

直到微光緲緲的輪廓裡有了切實的線條,先是一隻借出的筆,再是一包紙巾,一本課外書,然後是一塊隨書還贈的巧克力。

“我們回去順路誒。”黑發細辮的女孩靠在課桌上,吊著一串彩紙球的發繩是淺紫色,巧克力的塑料包裝是深紫色,“放學要不要一起走啊?對了,我叫閔蒼五九,五九五九很好叫的。”

秋柚說好啊。

儘管她的思路卡頓了一下,類似的交往不難處理,往往是幾句話聯絡在一起,進出學校於是有人同行,如果沒有特殊的事件營造過度的感情聯結,升學分離後就可以逐漸銷聲匿跡,收拾一段恰到好處的記憶,淺淡的,風一樣平和舒緩,點到為止的圓滿,不會有十分強烈的色彩,但也不會生長出煩擾的蔓須,細密濕潮地拉扯人的肢體。

可處理的對象是閔蒼五九,呈現起來就扭曲起一絲絲怪異,宛如鋁盆裡慘亮的麵漿鼓出小小的氣泡,高大的藍白瓷磚蜷曲四麵八方,熾烈的日光燈照得她有點冷。

秋柚小幅度地晃了晃頭,儘可能恢複出錯的視覺。

她當然知道閔蒼五九的名字,這種積極向上活潑可愛,一看就是被愛意包圍長大的人,身上總會有彆樣的光彩,但近在咫尺就像飛蚊症病人眼裡飄閃的黑影。

好在黑影的光源自帶幾檔開關,既能融洽地在人群中歡聲笑語,也能挎上書包自顧自安靜,仿佛無意之間收放自如,相處起來很少有冒進的情緒,留存了讓人安定的距離。

為什麼呢?

秋柚想。

對方的接近或多或少帶了妥協,時日一長總會使人察覺,而這份妥協刨除新鮮感以後,按理沒有長久維持的必要,為難自身對任何人來說都損失耐心,這個人卻仿佛直接樂在其中,靠攏的一步一步決不驚動什麼,像在跳格子,花樣再多也不愁犯規,籌備落足於旁人不明所以的終點。

她猜另一個人懷有共同的疑問,在某個放學的晚上,那人還毫無預兆地問出了口。

“一江春水向東流,兩個黃鸝鳴翠柳,三氧化鐵,四洋七洲,你們這個樣子。”

走在前麵的女孩把知識點串燒成順口溜,“就是會讓我很想貼貼嘛。”

“不要貼貼。”

戴著鴨舌帽的人麵目晦暗,“哪方麵?”

月明星稀。

亞麻的涼鞋踢踏在一束路燈的光柱中,路邊零散落著前日大雨後的榆葉,鞋底踩上去啪啪嗒嗒,籠蒙了老式鈉汽燈投放的黃霧,像一幅蜜蠟刻印的古拙的版畫。

“有種……”藍黑的校服裙擺微揚又旋下,閔蒼五九一踮腳尖回身點地,明智地選擇和她勾肩搭背,隔著人探頭對鴨舌帽放輕聲音,“生病的感覺。”

秋柚覺得這句話太近,近在耳畔,叩敲出頭顱裡的回音,難免分辨出微細的認真,聽出在同時說給兩個人。

她不經意地避開一點接觸,漸沉的回音就拉遠了,隻有濃甜的花香浮於表麵。花香來自一朵閉含的黃葛蘭,穿引在那條淺紫色的發繩上,一晃一晃,垂下眼皮時用餘光剛好能看到。

閔蒼五九的發繩裝飾千奇百怪,第一次對上是彩紙球,第二次是粘成小動物的蠟筆芯,第三次是蒼青的蓮子,課間還摘下剝開吃了,新鮮可口,至於第四次,第五次,第N次,走馬觀花不一而足。每每發現她辮尾上新換了什麼,仿佛在翻看記錄有趣事物的明信片,而不留戀地去舊換新的作風,就像注視窗外的露水,再晶瑩再夢幻,一個清晨和傍晚就夠了。

這次的裝飾品是在校門前買的,賣花人的背篼倒扣在地,上麵擺好潔白的梔子,成串的黃葛蘭,收錢的裝著零鈔的鐵盒,男孩女孩上下學成群路過,總有幾個人想買兩朵,壓在書裡或者放入抽屜。

“阿嚏。”

秋柚拿出紙巾,捂著打了聲噴嚏,“流感的季節,正常。”

她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有些防備,又有點微妙的難堪,紙巾鋪開起碼能遮擋。

“流感峰期過去幾周了。”閔蒼五九收回手抄跳到前,她是不忌諱背後跟著人的,所以照顧了同伴無傷大雅的癖好,“你體質不行啊,還沒轉好,那回去多喝熱水,泡兩包板藍根。”

秋柚放下紙巾說好,包捏著紙團,開始張望垃圾桶。

“那裡。”

鴨舌帽適時開口。

秋柚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見環衛留下的防風掃箕,橙黃的鐵皮半隱於綠化帶,旁邊黑色的小車上就是塑料的藍桶。

“謝謝。”

她朝這個叫梨曜的女孩點頭,老實講,新同伴的加入影響不大,兩人即使不開口認識,都有一種無須言明的熟悉和默契,明白對方在維持的事,同類相斥的現象固然會發生,不論是因為過於了解的枯燥,還是因為對相似的自身的抵觸,要是沒有閔蒼五九這個意外,她們共同的選擇會是互不打擾。

不過現實既然抵達了另一麵,這份心知肚明倒也不算壞,好歹能在互斥前協調一塊舒適區。

除了那一次……

“梨曜拜拜。”

秋柚踮腳把紙團投進桶中,聽到閔蒼五九在告彆,“明早一起買煎餅,記得提醒我不要香菜。”

她抬頭注目岔開的十字路口,意識到這是分開的地點。

“明天見。”

秋柚回頭致意。

拋開能對上的共性而言,兩人的區彆其實明顯,假設她是小心翼翼地克製,梨曜就是坦坦蕩蕩地放開,渾身上下標好一句話——本人冷僻,無事莫近。

“拜拜。”梨曜摘下了那頂鴨舌帽,晦暗的麵目在路燈下迷離,但無疑出色得先令人目眩神迷,暈乎乎的功夫,對方已款款經過揚臂揮帽,“明天見,兩位。”

“拜啦,秋柚。”黃昏的最後一個岔口,閔蒼五九在和她說話,“周末出來打羽毛球嗎?”

秋柚拉上幕布停播記憶,蹲坐的小人改為直立,拖著步子走回原位,她朝麵前的人搖頭。

“待在家裡做什麼呀。”閔蒼五九戀戀不舍地慫恿,“我還想你來我家玩呢,我養的一盆仙人掌開花了。”

“拍照吧。”秋柚說,“終端上看。”

“理想很豐滿。”閔蒼五九撓頭思索,“唔,我媽給我管著的,不讓帶我學校去,拍了打印倒是可以。”

“我想,其實。”秋柚遲疑地張口,“我有終端號吧。”

“你有終端了?還辦了卡?”閔蒼五九從書包側兜抽出一支筆,“太好了,快告訴我號碼。”

“算是。”

秋柚輕不可見地斂眉,說出來曆不明的數字,沒法判斷真假和存在方式,也許能從外界介入測試。

雖然這個嘗試來得略遲,約等於一個人長時間旁觀,觀影般轉頭事不關己,自然無所謂真假來曆,所以遲來的這點兒反應,反而更像開始在意。

不符合習慣的危險。

但她籌備了對話,沒有細想,也不打算想,就想往一個方向走。

“好耶,我回去加你。”

閔蒼五九抬起手腕就往上寫,對麵的人翻出草稿本剛想阻止,她已經蓋上筆帽揮手跑走了。

秋柚把拉鏈開口的半截本子塞回去,又伸長手從裡麵拿出一個方塊,扁平的方塊是啞銀色的金屬材質,漩渦的紋路映照著夕陽西沉的橘暉。

橘色的天空像風乾的橘皮,罩落樓戶大片切分的黑影,橘色和黑色間夾雜癟下的彩色,是一個個掛滿街道的彩色氣球,最近這裡辦過什麼商業活動。她在岔口的柵欄長椅坐下,望著暗袋中的膠卷一樣的街道,遊移不定的視線從近到遠,從遠到近,末了停在麵對麵的街道口,那裡有一座施工中的樓房,鋼鐵的腳架上覆蓋了一層綠紗,綠紗上是黃昏和彩色氣球。

世界終於回到了正軌。

秋柚想自己去過閔蒼五九的家,謊稱中午留在學校,借機偷溜到同齡人的家裡,委實是不聽話得大逆不道。這點忐忑很快淹沒無蹤,陌生的心情如潮翻湧,大概是因為見證到一份嶄新的樣本,窗明幾淨,合家溫馨,客廳紙杯裡溫涼的開水,泡開了一塊洋槐花的白蜜,符合於此的意象和造境司空見慣,但隻適合存在於文本和影像,或是文藝矯飾,或是普羅宣傳,活生生的接觸堪稱打破次元壁,第一感覺是有點掉san,隨後才是合情合理的依戀不舍,和隱約不可說的顫栗。

好比她當時坐在沙發上,盯著溶解的蜂蜜出神,恍惚在汪洋的塑料膜裡窒息,很小的時候她陪媽媽看過一部電影,電影裡的女人被綁在浴室的角落,臉上被鋪好純白的紙巾,然後澆水,纏膠帶,再鋪一層白紙,澆水,纏膠帶,一直到那雙米白色的高跟鞋不掙紮了,就有了青草地上藍天白雲的鏡頭。

總的來說,閔蒼五九的出現,讓她感到高興。

秋柚打開自己的終端,那塊啞銀色的金屬,翻蓋液晶屏帶鍵盤,山寨手提電腦的造型,隻是一部古董級的學習機,也許會在很久以前,從很遠很遠的海邊,遮天蔽日的集裝箱後,幾戶人合用淋浴噴頭和馬桶的某間出租屋內,打包到行李箱壓滿的衣物裡寄回來。

英漢,漢英,英英,工具,黑白的格子依次放大圖標,停頓片刻進入娛樂板塊,貪吃蛇,推箱子,數獨,俄羅斯方塊,結束到底了。

本來應該如此的。

絲印按鍵上的指腹摩挲幾下,摁下那個不該再有響應的>鍵。

[通訊]

這種學習機的型號太老,不能通信,不能聯網,不像其餘發展設計的智能設備,多少能接入部署中的城市AI,成為時髦便捷的微型終端,而現在它可以稱得上是,因為早在很久以前,不可能的圖標功能憑空出現。

[是否接入異常位麵——Y/N]

[Y]

[天璣網絡正在提供服務……已接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