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起初,他隻看見水與天。
有一天,碧石般的眼裡,他被看見了。
不穩定的歸於穩定,獨一無二的穩定裡,他徹徹底底地存在。
2.
白刑月第一次知道,碑林裡原來有東西,他帶出了那個東西。
魔門這次的魔尊座下,更早多出一個繼承人,是個叫聞三藐的孩子,和魔尊名不搭名姓不搭姓,不知道是從哪個旮遝撿來,二者勉為其難的相似處,恐怕是外表都有欺騙性。
“叔你好。”小時的聞三藐玉雪可愛,大搖大擺地在孽海串門,笑嘻嘻地和每個人混熟,“阿姨也好。”
順走了叔的果乾若乾,阿姨的瓜子若乾,爺爺奶奶種的蔬菜若乾,回去後向白刑月秀戰績。
白刑月平靜定下新的戒條。
——禁止少主以權謀私。
聞三藐委屈巴巴地再出去,高高興興地再回來,白刑月看他兩手空空,好不容易放心了些,之後才由手下彙報知道,他去外麵認師父認了個遍,師父教徒弟天經地義,正當順走了功法要訣若乾。
白刑月捏斷筆,換根筆,閉眼擺擺手,隨他去了。
日久見人心或許不見得,日久有心得卻是統一的,魔門中人被管得想造反時,也都有了被拿捏的心得。
白刑月,不多言說,不必言說,不可言說,那當然是嚴苛無情的大——
魔門中人心照不宣咽下了話,那當然是可親可敬的魔尊大人。
聞三藐,這不用說,嬌生慣養小魔頭,日日夜夜折磨人,偏偏這個嬌生慣養——
魔門中人痛苦地抱頭,認清殘忍的現實,在座各位怕都有出力。
3.
“他收養你做什麼呢?”
阿菩後來問。
憑借她對白刑月的了解,沒有可以衡量交易的事,那人絕對容忍不了這些,前四次的死亡裡,也唯有在魔門的那次,讓她想起來心情複雜。
“他有個很煩惱的問題。”少年的眼瞳紅如瑪瑙,珍而重之地放進了她,彎眸時就是快樂的光彩,“我也有件事想做,和他說了,順帶能幫他解決問題。”
“你想做什麼?”
阿菩也目不轉睛地看他。
“道本道,我想——”聞三藐笑得天真無邪,拔出傘中的一寸劍,銀白點赤的傘如笑無害,劍身卻是深邃的碧,猶似海水淹沒而來,“斬道碑。”
阿菩看向劍鍔下的刃,鎏銀花紋繞成了兩字,「解滅」。
-希聲-
美人恍似雲中來,惜君如惜花過眼。
長生一世無拘束,地斜天傾帶笑看。
天地與我並齊,親仇輕於三餐。
有時忽而俠義,縱身回轉狂瀾。
十惡一樂,但為自歡。
彼之災澤,天地同觀。
雲竇希聲無情傳,春光日暖枯葉寒。
月季傾國真名隱,芳香不儘滿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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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玫瑰」,這是竇希聲的道心,乍一聽極美,極似她,倘若細想,卻不明其意,仿佛無意義的詞藻。
當然,大覺朝的人們見到她時,就會淪陷進奇妙的氛圍,不會想這些荒謬的問題。
“現在都知道了?”
西爾維婭修剪著花瓶裡的玫瑰,紅的如紅寶石,藍的如藍寶石,在帶刺的枝蔓上交錯,陽光中熠熠生輝,其實是大朵大朵的月季。
“是的。”戴納難得憂容滿麵,“市民們都知道了,遊戲裡的人,是活的。”
2.
“哇哦。”
玩家O打破了沉寂。
圓桌上的雜音立刻此起彼伏。
“我,我想想。”玩家E緩緩捂住臉,“我在裡麵乾過什麼來著?”
“紙片人怎麼能是真人。”玩家M聯絡起家中的電子管家,“太恐怖了,喂喂,小汞嗎,服務詢問跳過,跳過,去,處理屋裡的周邊,怎麼處理,分解當能源啊。”
“初代市民的星艦到來時,發現這顆宜居星球在以前,應該是處於雙星係統,但那顆恒星由於不知名原因毀去了。”玩家S不太能接受地查起資料,“照理我們的星球也該消失,殘留塵埃卻隻形成了星環,現在發現是因為,因為位麵蟲洞,和另一個世界達成聯係?”
“我們現在介於存與非存之間。”玩家X恍恍惚惚理解,“有生命哲學專業的嗎?”
“現在要緊的是決議投票。”玩家J按響她的播聲器,“明白嗎,現在,就現在,我們都是竇希聲,是一個人。”
播音器按下後就是那人的發言時間,城市各區的玩家代表們停下了討論,包括非播音時間的不太正式的討論。
“這太荒謬了。”玩家J望向四周的全息牆壁,不同顏色的信號柱起起落落,那是各區市民們的意見狀態,“遊戲倉的管道纖維,連接成一張龐大的網,一個共同的大腦,現在不得不更進一步,要當一個理性的大腦,這太荒謬了。”
播音結束後依舊靜下去。
“鐺!”器物清脆的一聲碰響,大腦靈光一現似的,眾人不禁望向那個方向,卻是一名玩家將好在舉杯,金屬勺子碰撞了陶瓷杯的內壁,被行注目禮的玩家尷尬地呃了聲。
“來杯咖啡。”
玩家Z放下空的咖啡杯。
3.
這是阿菩再一次見到公主。
或者說,不再是公主了,摧毀的皇城上,建立起的是外交機構。機械身體的內政大臣們經過改造,服務起了全新的方麵,依舊是非常逼真的類人外表,隻是換了一副衣著裝束。阿菩還記得那天的震撼,她卸下一名大臣的手臂,發現窟窿裡的不是血肉,而是複雜的回路結構。
除了核心的那批大臣們,其餘官員倒是考核選入,如今在巨大的外力之下,迫不得已紛紛遣散,把精力放到了其他地方,日日在報刊上爭論新的治國方針,起興辦報行的聞三藐圍觀得津津有味。
機器橫行的外交使館,阿菩還隻在門外看著,唯一的使節已走出來,她也是唯一一個真人,正昧世界眾所周知的人。
“我們過去害怕。”那個人走下台階,停在她的麵前,很隨性地背著手,紫色的眼睛冷淡疲倦,但習慣性地不生疏,“做了很多錯事。”
使節說不太下去地彆開臉,用著過去的公主殼子,不再讓她難以抑製地排斥,反而有些陌生化的滑稽。
“三七。”阿菩叫出她,又搖頭,再問,“你叫什麼?”
“我叫……”伍山崎遲疑地張口,斂了斂眸,沒有區彆,她想,於是聽自己說道,“竇希聲。”
從來都一樣,從前是,以後也是。
-菩提-
釋迦開然時,菩提染塵埃。
鏡花水月不記年,泡影皆空身還來。
一念起,六欲發,繈褓之嬰尚知哭而笑,若非懵懂安得法。
合鏡一顧花色浮,臨溪仰觀明月出。
纖手扣槍煙幕生,深情無數遠不如。
但因君心知我心,我心清如寰宇長幽冥,君心爍如星河忽流旋。
流旋槍托照冰雪,燈火千家書卷寫。
今古歡愁兩分影,雲錦回文同心結。
天下朝夕丹青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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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她那時才誕生。
似乎在一張空蕩的搖床裡,一聲巨響打破了明透的膜,毀滅性的物質被虛天吞沒,但膜的邊界卻和另一頭相連,它們相依於存與非存之間。
她就不穩定出了許多個她。
終於有一回,她找到了另一株樹,他醒了,仿佛虛天間有了星空,她終於穩定了下來,成為一個降臨的她。
“阿菩,你很好,但——”“你在念什麼?”
窗台前伏案假寐的少女支額坐正。
2.
“當當!”
聞三藐鬆開蒙眼的手,跳到她麵前撐開傘,傘麵斜朝下對著海岸,“流星雨。”
光點沿著傘的弧度向四周飛起,爍爍各色到了海天一色間,星空在海水裡也投映出虛幻的星空,虛虛實實乍一看分不太清,人在其中看著卻空空的,可現在她不敢眨眼慢慢地轉圈看,天上與海裡的星河都來到了人間。
“很漂亮。”
她說。
“那當然了,我想做的,肯定是最好的。”聞三藐得意地揚起傘,和她一起打傘看,絲毫不顧慮怪不怪,“開心嗎?”
阿菩想了想,下雨打傘,是經常的,星空下打傘,是怪的,可星河裡打傘,沒人說過好壞,這總可以她說了算。
“開心。”阿菩再往傘下站了點,對著幻境的星星,認真地看了會兒,交出真實的心情,說道,“聞三藐,我覺得,我在喜歡。”
“嗯哼。”
聞三藐對自己的成果很有自信,雖然吧,其實得到這句回答才安下心,但這種有礙形象的事就該穩住,不料接下來的讓他懵在原地。
“聞三藐。”阿菩不再看星星了,而是看向他,“我覺得,我也喜歡你。”
那隻轉傘的手停住了。
阿菩安靜等他的反應,仿佛回到當初的舟上,她叫住了那頂緋紅箬笠。
“啊?”聞三藐握傘的手終是一抖,開心的,心情大爆炸得彆說穩了,都快炸成一片亮閃閃的星星。
“好好好好巧誒。”他麵上鎮定自若地回複,“我也覺得,不,我非常非常確定——”
聞三藐深呼吸一口,轉身正對她,收起傘,如同在星空下證誓,他說出了那句話,“阿菩,我喜歡你。”
3.
「開具」,開然,具念。
阿菩又劃去兩邊框住的括號。
隻是本就存在的現象,隻是恰好被她看到,隻是被她學來用。
“你要和我接觸嗎?”
她抬頭看向來人。
這個竇希聲無疑最為特殊,因為那雙眼睛,以往的那些竇希聲,眼睛的紫色都顯得縹緲,更像山中的精魅,就算是三七的竇希聲,也是熟悉蓋過了不真實,而這人的紫色卻完全沉澱,一如與生俱來。
“不。”竇希聲溫和地說,“有人已經完成了。”
阿菩便知道是三七。
“你好。”這個竇希聲踏出了門,回頭向她發出請求,“可以帶我看看這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