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舊不論是上學時期還是工作了,都是出了名的乖乖女。
電腦屏幕發出狹隘的光芒,映照在許舊冷清的臉上,許舊揉了揉眼睛,神情染上些許困意。
這個時間點,公司的人幾乎都走光了,唯獨剩下幾個剛入職場的小白還在兢兢業業地乾著老員工刻意留給他們的工作。
許舊卻不一樣,她在這個公司乾了快五年,不僅僅是資曆比她高的老員工,就連跟她同一時期進公司的人還是會故意麻煩她。
偶爾聽見有人打哈欠,或者感歎道:“終於完工了!”
許舊淡淡撇了眼旁邊一摞子文件,沒什麼感覺,她也不抱怨。
“許舊姐,”剛進公司沒多久的林天讚歎道,“你一定很愛自己的工作吧?”
許舊沉默了,沒等她反應,林天繼續說道:“像我們這種新人都是被迫加班,許舊姐進公司這麼久了,還能對工作這麼熱情,實在佩服。”
許舊長了一雙極好看的鳳眼,眼尾上挑,眸光疏離,此刻夾雜著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
“我不愛工作,”許舊如實答道,“他們想早點下班,委托我幫他們忙活。”
“什麼?!”林天差點沒把眼珠子瞪掉,“姐你也太乖了吧……彆人叫你乾什麼就乾什麼,都不為自己考慮嗎?”
許舊:“……”
從小到大,她收獲最多的評價就是:“你也太乖了。”
但其實,許舊高中時做過一件打破乖乖女形象的事:她早戀了。
在那個一但早戀就被劃定為壞學生的時候。
她恍惚了一會兒,覺得耳邊的話很熟悉,似乎高中時期也有人這麼問過她。
林天還在邊工作邊在許舊耳旁念叨,忽地聽見女人淡淡地來了一句:“你姓林?”
林天愣了一下:“對啊,許舊姐怎麼突然問這個?”
……女人沒回話,思緒卻完全被擾亂,許舊麻木地看著閃爍的電腦屏幕,鐘表發出的哢嚓聲,仿佛不是在記錄時間,而是在回溯時光。
她想起了那個人。
周圍整齊的靠椅,黑板上物理老師繚亂的字跡,燈光與外麵漆黑的世界形成對比,空曠的教室隻剩下許舊一人。
晚自習已經下課了,外麵操場卻還隱隱聽見球撞擊籃板的聲音。
許舊又被班裡同學麻煩打掃教室了,她照常遵循。
她擰乾被水浸濕的毛巾,不躁不急地擦拭著黑板。毛巾與黑板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在靜謐的夜晚能夠清晰地聽見。
常說夜晚裡會出闖進不速之客,許舊被突如其來的玻璃碎裂聲驚得後退了幾步。
被撞擊分裂的無數碎片撒在許舊腳邊,發出剔透的亮光。
在短暫的幾秒閉眼後,許舊發懵地睜開眼,籃球碾過碎掉的玻璃,滾落到許舊腳邊,操場外還傳來同學的驚呼:“完了!”
許舊很沮喪,心裡想的不是窗戶玻璃碎了,而是她又要重新打掃。
“同學,”耳後傳來禮貌地呼喚,“不好意思啊,把你們教室窗戶撞碎了,實在抱歉,你沒事吧?”
許舊轉過身,不帶情緒地盯著眼前這位男同學,鳳眸微眯。
少女立體的五官,在昏暗的燈光下晦暗不清,但憑模糊的輪廓思索得出她應當長得很漂亮,眸子裡總含著股踏破塵埃的飄渺感,卻又混雜著少女的青澀懵懂。
站在她眼前的男同學有一刻的心悸,方才禮貌的談吐此刻有些吞吐起來:“同學……?”
“不要緊,你的籃球,”許舊撿起球,順口說道,“隻是弄壞了窗戶,明天少不了要被找麻煩。”
“小問題,”男生眉眼含著笑意,樣貌乾淨,“沒傷著人就行。”
“同學你叫何孟孟啊?”男生望了眼黑板上的值日生。
“不是,”少女搖頭道,“我叫許舊。”
“許舊……”少年一副努力思考的樣子,“我總覺得這名字我在哪聽過呢?”
“啊!”眼前的人恍然大悟,“你就是次次考試年級第一的那個女生,你在學校很出名啊,我在光榮榜上經常看到你!”
麵前這個人滔滔不絕,三句離不開誇許舊厲害,誇完還要順便帶上一句自己是年級吊車尾的事實。
許舊:“……”
她想逃離這個地方。這個人話太多了……
聽他叭叭了半晌,男生又疑惑道:“為什麼值日生不是你,你卻在打掃衛生呢?”
許舊很誠實,甚至絲毫不覺得自己的回答有多麼離譜:“何孟孟對我說老師覺得我學習太辛苦,應該勞逸結合,所以今天特地囑托我打掃衛生。”
……不止男生閉上了嘴,這一秒連空氣都凝結了。
“你也太乖了吧!”男生一副又氣又好笑的表情,“怎麼彆人說什麼你做什麼,我頭一次聽說勞逸結合是這樣子的。”
“你學習這麼好,怎麼連一句分辨真話假話的能力都沒有。”
許舊抿緊唇瓣,隻憋出一句話:“老師說的話,我自然應該遵守。”
男生沒有反駁,隻道:“以後彆傻了,這明顯是彆人不想乾活才扔給你的,凡事多為自己考慮。”
許舊敷衍地點頭,她此刻卻在想地上還有一堆玻璃渣子沒清理。
“我叫林初,”男生主動拿起掃帚,說道,“交個朋友吧。”
許舊眼神複雜地看著一臉天真浪漫的林初,他不理解她為什麼這麼聽話,事實上許舊也同樣不理解林初為什麼大晚上還打籃球,學校不是再三強調不能在晚自習下課打球嗎,結合剛才他說自己學習吊車尾,許舊憑借老師的說法,斷定他是一位不學無術的壞學生。
她沒有拒絕林初的請求,卻下定決心要疏遠這個人。
不過很奇妙,自從這晚與林初交過朋友後,沒人再來故意麻煩過她。
公司裡緊閉的窗戶,沒有冷風作祟,卻讓許舊後脊一涼,少年時期還稍顯稚嫩地她,如今褪去最後一份天真,愈發冷豔動人。
林天忙完工作,歡呼一聲,隨後看到莫名落寞的許舊。
“許舊姐,你怎麼了?”林天一驚一乍得,“是不是工作太久,有些吃不消啊,那群老員工太過分了,怎麼什麼事都留給你……”
“我沒事,”許舊輕言回複。
怎麼會沒事呢,從來安分守己的她,因為林初,乾了這輩子最叛逆的事。
自從做了朋友後,許舊本想疏遠他,拗不過這人每周都以“補課”為由找上門來。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許舊看著身旁的林初,暖暖的陽光落在林初的眉眼上,額前耷拉著幾縷碎發,林初長得很乾淨,不是秀氣,就是純碎的乾淨,明亮得讓人覺得太陽天生就該圍著他轉。
許舊覺得他不說話時,還是挺養眼的。
那種第一次見麵的刻板印象,許舊不可否認,自己改變了想法,她並不覺得林初不學無術,相反,他應該是一個很溫暖的人。
少年脫離題海,懶洋洋得,隨手就接起了電話,“喂,媽,惦記你兒子啦?”
“油嘴滑舌,”電話那頭傳來像是批評的口吻,實則充滿寵溺,“屋裡沒醬油了,補完習記得給家裡帶一瓶回來。自己有什麼想吃的想要的就買,彆虧待自己。”
“好好好,知道了,”林初拖長尾音,又聽見那頭傳來聲音,“還有你說給你補習的那個女孩子,好好待人家,有空讓媽媽見一麵好好感謝她。”
許舊聽見提及自己,有些驚訝,事實上,她從來不敢在家人麵前提林初,而林初卻能大大方方介紹自己。
林初又聊了兩句,掛了電話,就見著少女呆呆地盯著他。
“怎麼了……”林初被她盯得心裡發癢,不自在地說道。
“你媽媽……”許舊說道,“不介意你和異□□朋友嗎?”
“不介意啊,”林初坦然道。
“就不怕你和我之間有不正常的關係?”
“不正常的關係?”林初輕笑一聲,“許同學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麼不正常的關係嗎?”
許舊:“……”
這把她問到了,確實,他們隻是簡單的交流,為什麼會覺得不正常呢?
她想起了父母常掛在耳邊的話:“大學以前,都不許和異□□朋友,容易早戀。”
她從未去思考這句話的對錯,隻是一味遵從。
與林初相處以來,她常常因為沒聽父母的話而感到愧疚,可自己也說不上來到底在害怕什麼。
一股莫名的焦躁感湧上心頭,許舊撇開試卷,即使在彆人眼裡她多麼優秀,隻有她自己清楚,再多的知識,也無法解決她矛盾的心理。
“好了許同學,”林初嘴角噙著笑,眼睛發亮地看著她,“能否請你陪我去一趟超市?”
許舊對上這雙清澈的眼眸,簡直覺得自己像滾了一圈泥巴的淘氣鬼。
“好。”許舊輕聲答應。
到了超市,大半天都是林初自己在選東西,許舊跟在他身後一聲不吭。
無聊時,許舊就喜歡發呆,她的視線恰巧落到一盒巧克力上。不自覺又想起了小時候因為偷吃了顆糖,被爸媽訓了半天的遭遇。
許舊忘了那時的心情,隻堅定地認為那種滋味,她絕不會想再次經曆。
林初選好東西後,他們找了個長椅坐下,天色變得陰鬱,好像連帶著人的心魂也奪走了。
許舊撐著下巴,眼眸低垂,發絲從耳後滑落,略顯沮喪。
“這個給你。”林初從一大包東西裡翻出來一盒巧克力。
許舊輕聲拒絕了:“我不愛吃。”
“那這個呢?”林初又隨手拿了包糖。
許舊:“……”
“我不吃零食。”
“啊,”林初彎下身子,澄澈的眼神很認真地盯著許隨,“你不會從來沒吃過吧?”
許隨被突然起來的注視打亂了節奏,她抬起頭,儘量簡短的答道:“小時候偷嘗過,被爸媽發現了,他們不準我吃。”
“嗯……”林初故作明白地點頭,又極其真誠地發問,“那你想吃嗎?”
……許舊猶豫了,說實話,她想。
少女磨蹭地看了一眼林初,她點點頭。
“那不就好了,”林初毫不在意,“再偷偷吃一次就好了。”
“爸媽不讓。”
“許同學,你怎麼這麼聽話。”林初佩服道。
“聽話的孩子沒糖吃,”林初歎氣,“那你在我這兒就當個不聽話的孩子吧。”
“……”許舊回道,“我比你大兩個月。”
林初氣笑了:“你怎麼這麼死板呢,放心,我幫你擋住,這樣就沒人發現你偷吃了。”
林初拿了一顆巧克力放在許舊手心,張開手,他喜歡籃球,個子竄的高,輕易就能將許舊包圍在陰影下。
許舊覺得彆扭,卻還是很老實地吃了。
微苦,很醇厚,還帶著一絲回甜。
“好吃嗎?”林初笑著望向許舊。
一整天沒正視林初的眼眸,許舊試探地看向少年,點頭:“嗯。”
她第一次嘗到了違背命令的快感。
“許舊姐,”林天將女人拉回現實,“等會下班一起走唄?”
“哦,好。”許舊敷衍答應,記憶中的少年對自己很好,可他們還是分開了。
許舊蹙眉,疲態席卷全身,神色黯然。
她與林初後來的事,是她此生最不想記得的回憶。
許舊收好東西,半紮的馬尾,女人站在燈光下,形單孤影。
後出公司的林天奔向燈光下的女人,寂靜黑夜,濕冷地風刺進人的骨頭,嘩嘩地刮起地麵枯葉。
林天說他堂哥等會兒就到,於是倆人就乾站了一會兒。
車來了,林天興奮地招呼許舊上車,他拉開車門,女人禮貌地點頭,彎腰從後車座裡看到一個安靜的背影。
許舊恍惚了一下,沒有出聲。
林天到家後,招呼他堂哥將許舊送回家。
此時車廂內寂靜得像空氣一樣,一針一線都能清楚感知,卻唯獨摸不著形態。
女人發絲遮擋了眼眸,看著熟悉的背影,她還是忍不住回想起了以前 。
高一即將結束,隨之麵臨得是分科,好多學生一臉焦頭爛額,許舊沒有這樣的煩惱,她照常霸榜年級第一。選文選理,隻是父母一句話。
焦陽肆意,橫掃了整個校園,未被照亮的角落裡藏匿少年蹤影。
短暫得陰涼使得人舒爽萬分。林初問許舊:“你想選文還是選理。”
“按我父母的意見,”許舊漫不經心地說,“應該選理,不過具體的,還是等這次摸底考試後再定奪。”
“那你的想法呢?”林初望著失神的許舊,“你喜歡嗎?”
……許舊心裡其實一點都不喜歡理,她真正愛的是文。
她不能追求她骨子裡深愛著的東西,因為她是世俗所定義的乖乖女。
許舊沒有回答,隻問:“你呢,想選文還是理。”
“文科啊,”林初回答地很輕鬆,與欲言又止的許舊形成對比,他身上沒有那麼多枷鎖,輕鬆自在,陽光燦爛。
許舊還是忍不住“驚”了一下,總說男生應該選理科,她以為林初也會這樣認為。
“為什麼?是因為理科不好嗎?”許舊好奇地詢問。
“不是,就純粹喜歡而已。”林初眉眼乾淨,仿佛對於所喜歡的事物,有著最真摯的追求。
許舊卻不疑惑了,林初沒有瞎說,她很確信地認為,因為林初天生便是一個自由浪漫的人。
他很尊重彆人,許舊突然對老師口中關於他的評價產生了很強烈地反抗。
老師說他是壞學生,可偏隻有這個“壞學生”真正尊重過她。
“許舊,”林初語氣誠懇,“不管這是否是你自願,但隻要是你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許舊望向那世界最清澈的眼睛,鼻尖一酸,她露出笑容,屬於十六七歲的對自由未知的向往此時如衝破河堤一般,瘋狂地席大地。
“我們一起選文吧。”
少女神情少見的溫柔,是第一次對熱愛的堅定,也是對林初的愛慕。
在他這兒,她不用做乖乖女。
“好啊!“林初笑得很燦爛,“那大學霸以後可得好好指導我的作文了。”
許舊也跟著笑,眉頭卻是皺著的,因為心間戰爭實在使她難過,她笑得很委屈,也很解脫。
當溫暖的手擦掉她眼角的淚時,她才緩過神來,自己現在又哭又笑,很醜。
少女愣住,委屈的表情硬是給憋了回去。
她直直盯著林初的眼睛,好像在認真考量什麼。
林初尷尬得收回手,剛想解釋。
“林初,”許舊打斷他想說的話。
四周沉寂了好久,光偶爾照亮陰影,熾熱的光線掃過少年們,給了彼此最清楚的麵容。
“我喜歡你。”少女平平淡淡,輕描淡寫。
雲淡風輕的一句話,讓少年心悸了好久。
他喜歡許舊。隻因對視的那一秒,那真誠到極致的一秒心動。
樹蔭在地麵下的影子婆娑,隱秘將倆人拉近,在不為人知的角落,他們做著最叛逆的事。
許舊頭靠在林初肩膀上,平靜地聽著少年分享自己的喜悅。
少年衣領是洗衣粉在水中溶解開來的淡香,少女聞著這味道,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她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許舊坐在教室後排,空調的冷風整日對著她的後腦門。
許舊耐不住打了個噴嚏,一直到晚自習下課,她整個頭都是暈乎乎的。
“許舊,”林初靠在教室門口,此時偌大的班級裡隻剩許舊一人。
“來了,”許舊收拾好東西,剛到門口,一冷一熱的反差讓她處於極其怪異的難受。
林初連忙扶住許舊不穩的身姿,一手環住她的肩膀,“怎麼了,不舒服?”
“問題不大。”
……林初摸了摸少女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讓林初心裡一驚。
“發燒了還問題不大,”林初皺眉,“醫務室最近好幾天都沒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