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舊是住校生,現在老師都下班了,她找不到人請假。
林初說:“給你爸媽打個電話吧。”
“不用,這個時候,他們應該睡了。”許舊強撐著精神,“明天就是摸底考試了,不能被這些小事耽誤,你快回家吧。”
“可是……”林初想說什麼,許舊一個勁的推他走,她頭痛得厲害,實在不想在這兒糾纏。
林初的眸光一直盯著許舊,放心不下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許舊眼看著把他送走了,乏力地躺回寢室。空調陰冷的風吹散在寢室各個角落。
溫度調得比在教室裡還低。
“大家,”許舊輕言輕語,“我可以把空調稍微調高一點嗎?”
“你沒事吧?”何孟孟震驚道:“這大熱天的,你想熱死我們啊?”
許舊沉默地看著十六度的空調……
她不擅長社交,何孟孟卻是和誰都能打成一片,其他室友默認了何孟孟的話。
甚至還出言嘲諷,“大學霸就是和我們不一樣,矯情得很。”
許舊不僅腦袋疼,心裡也不是滋味。
她放棄爭辯,隻得將自己全身用被子裹住,空調一度開到早晨六點。
寢室裡如同冰窖,何孟孟猛地打了個噴嚏,還不忘吐槽,“誰把空調開這麼低,冷死了!”
何孟孟罵罵咧咧地關了空調,許舊麻木到看不清路,鼻子被堵得個水泄不通。
她沒大在意,隻覺得今天考試肯定完蛋了。
少女簡單得洗漱一番,臉色蒼白得不像話。
剛下樓,就被一個高瘦的身影攔住了,“你還好吧?”
許舊鳳眼微張,迷糊地盯著林初看了好一會兒,才把人認出來。
“還好,”許舊愕然,“你這麼早來學校乾什麼?”
“送藥啊,”林初將藥遞給許舊,清澈的眉眼染上幾分擔憂,他看著更疲倦了些。
許舊知道他的風格,這麼早起來肯定難為死他了。
“謝謝,”許舊眸光微動,“時間還早,你抓緊補個覺吧。”
“吃完早飯一定記得吃藥,”林初又遞給她保溫杯,溫熱的手捧著許舊恍惚的臉頰,“千萬彆忘了。”
許舊淺笑了下,她挺高興的。
她聽林初的話,飯後就把藥吃了。
許舊嘴唇乾裂,藥物隻讓她感受到一時的舒緩,沒過多久就又開始難受。
第一堂考試接近尾聲,照平常,許舊早檢查兩三遍了,此時還在沉重地揮舞著筆,掐著時間答完卷。
最荒唐的是她壓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許舊就這麼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一天。
完蛋了。
許舊發愣地坐在椅子上,神情黯然。
她從來不會出這麼多紕漏,今天算是八輩子的黴運都集齊了。
“許同學,”林初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你生病了,去醫院看看吧。”
“我睡一會兒就好,”許舊麵露疲態,發絲倦怠地耷拉在額前,她靠在林初懷裡,恬淡地睡著了。
最近她好像總是很累。
周圍寧謐,許舊心裡隱隱作祟。
眼皮控製不住的跳動,心裡總是不安。
考完就是一天月假,許舊隻是帶了作業回去。
一開門,一股熟悉的冷味竄進鼻腔,沙發上的母親坐得端正,一手扶眼眶,沉寂地看著電視上播放的新聞。
注意到開門聲,秦燕撇了眼,語態淡漠,“回來了。”
“嗯,”許舊抿了抿嘴唇。
“你這孩子一向讓我放心,”秦燕開門見山問道,“這次選科,想好了嗎?”
許舊見媽媽這麼提問,她試探地開口:“想好了。”
“我想選……”
“選理是吧。”秦燕打斷她,“選理不錯,將來就業機會多。”
秦燕看著許舊欲言又止的樣子,挑了下眉,“怎麼了,有什麼想說的嗎?”
許舊指甲陷進肉裡,僵硬地笑笑,“沒有,媽媽。”
“沒有就好,對了”秦燕麵露鄙夷,似乎提到了什麼令人痛恨的事,“前幾天聽鄰居家說你們學校被抓到幾個早戀的。”
許舊心裡“咯噔”一聲,單單聽到“早戀”兩個字,都讓她頭皮發麻。
她總不能告訴秦燕,在媽媽眼裡的乖乖女竟然背著她早戀吧。
“怎,怎麼了媽媽?”
秦燕強調道:“這種不遵守校紀校規的行為你絕對不能乾。”
“你們才多大,隻有心術不正的人才早戀,媽媽希望你不要成為像他們那樣的人。”
“小許最乖了,”秦燕欣慰地看向許舊,“可不能學壞。”
少女張了張乾裂的嘴唇,眼神躲閃,“知道了,媽媽,我先回房間了。”
“……”許舊死寂地盯著作業,思緒紊亂。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要是有一天被發現了,她該怎麼辦?……
許舊渾渾噩噩得度過了一天,回到學校,摸底考試的成績也出來了。
最高分不是許舊。
許舊忐忑地尋找自己的排名,年級第九,與年級第一差了40分。
記得以前,許舊每次都能超出第二名二十幾分。
她掉到了從未有過的排名,許舊眸光黯淡,清冷的臉龐還充斥著少年時的失意。
少女找了找林初的名字,年級第一百三十七名,進步了很多。
她抒懷失落,臉上掛著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
“許舊,”班裡同學喊道,“老師找你。”
許舊大概都能猜到老師會怎麼語重心長地念叨了。
路過的同學都用一種晦暗不清的眼神瞟一眼許舊,昔日的年級第一,遭遇了這麼大滑鐵盧。
“唉,果然啊,哪有什麼學神傳說,”背後的人小聲議論道,“人設還是不能立太滿,看現在打臉了吧。”
“哈哈哈,隻能說太驕傲了,想想她私底下乾得事情,難怪下滑這麼大。”
許舊沒什麼感覺,她確實因為這次排名有些許難過,不過她私下重新審視了題目,如果那天沒發燒,自己仍然可以拉第二名二十多分。
不過,他們口中說的“壞事”是什麼……
“老師,”許舊敲響辦公室的門。
“進。”老師麵色凝重,語調比平時低了好幾個度。
周圍氣氛降溫至零點。
“許舊啊,你知道老師找你來是為什麼事吧。”
“對不起,老師,讓您失望了。
老師道: “我了解你,你一直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孩子。”
她語氣稍作斟酌,皺著眉頭:“許舊,我不希望你是壞孩子。”
……壞……孩子?許舊愣住了,她不明白老師的話,僅僅憑成績下滑斷定自己是壞孩子?這太牽強。
許舊覺得另有隱情。
“老師,您不妨直說。”少女攥緊袖口,“如果我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我可以改。
………“許舊,”老師語重心長地開口,“我知道你媽媽的脾氣,這次你和林初談戀愛的事,我可以替你保密。但你要答應我,不要再和林初有來往。”
許舊瞳孔怔怔,她思慮良久,還是鼓起勇氣問了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老師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盯著許舊,“要不是和林初這樣不學無術的人來往,你的成績怎麼可能下滑這麼多?”
“你和他一起玩物喪誌,現在都學會反問老師了。”
老師歎息道:“許舊啊,你以前從來不會反問我一個字的,怎麼和林初在一起,變了這麼多。”
沒有……”許舊脫口而出,“林初沒有影響我,我成績下滑是因為我那天病……”
“夠了,”老師不耐煩地打斷她,“許舊,我再給你兩天時間,你自己好好想清楚,要是不能和林初斷絕來往,我也隻能尋求你媽媽的意見了。”
眼前的人落下這句話走開了,沒有一絲一毫要與許舊商量的樣子。
少女不自覺鼻頭一酸。
為什麼,她隻是問了一句,便被認定為反駁。
為什麼自己隻要稍微與長輩的思想偏差一點,就要得到不聽話的訓斥。
為什呢……憑什麼?
許舊沮喪地出了辦公室,周圍同學異樣的目光讓她頭皮發麻。
“這不是那個大學霸嗎?”
“還大學霸,大笑話差不多!”
身後響起一陣刺耳的笑聲,她和林初談戀愛的事早就被何孟孟傳開了。
何孟孟一臉傲嬌,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神色撇了一眼許舊。
“林初護著你,你還真把自己當大爺了?”
她擦過許舊的肩膀,神色睥睨,“我就是看不慣像你這樣自以為是的大“學霸”。”
許舊紅著眼眶,她沒有抬頭,用無所謂的口吻,聲音卻是啞的,“我有錯嗎?”
何孟孟“噗”地笑出聲,語氣更加高傲,“沒有啊,隻是我很期待,大家眼中的乖乖女,大學霸,”她拉長尾音,眼裡的得意早已奪眶而出,“ 被拉下泥潭後究竟有多狼狽。”
許舊噤聲,她不抬頭,也抬不起頭。
周圍人的眼光就是指責她的利器,她是乖乖女,她的人生就應該選擇順從。
許舊猛地吸氣,胸口似是被堵住了,強烈地指責使她喘不過氣。她想逃。
目光緩緩上移,視線被一層白霧蒙住,形形色色的人落入眼中,夏日炎熱,周圍的議論聲,嗤笑聲,許舊聽不明白,也看不清,卻知道路早已被口舌之快堵住。
她出不去了。
好像大家都喜歡看高嶺之花墜入泥潭,越是遙不可及的東西,越會被世俗猜忌,越是循規蹈矩的人,人們就越是以約束他們來取樂。
許舊被眾人取笑那一日,林初請假了。
也是那一日,許舊和林初徹底斷了聯係。
林初來找過她,都被她冷漠以待。
她記得很清楚,林初失望的眼神。
在她違背約定選理時,他們徹底結束了。
她在世俗紛擾中,沒有選擇他,她寧願做乖乖女。
可林初沒有左右過她的意見。在得到許舊肯定的答案後,他徹底在許舊的生活裡泯滅。
少年的消失,意味著生活回複往常,她依舊在某個晚自習擦著黑板,教室外傳來球撞擊籃板的聲音。
許舊木訥地接受著讚美,那一聲聲“你好乖啊。”
黑夜薄涼,許舊淚水早已浸濕臉頰,她垂著頭,散落的頭發遮住女人臉上的情緒。
車廂內一片死寂,車輛突然挺住。
“許舊,到了。”
許舊呼吸停滯了一瞬。
這呼聲不輕不重,卻足以讓許舊聽清。
她腦海中回蕩了無數次的聲音,許舊恍然大悟,原來已經十年了。
“好久不見,”許舊聲音沙啞,女人嘴角噙笑,淚痕卻掛在眼尾,“林初。”
周圍又沉默了好久。
……男人眸子微張,少年時的浪漫今已儘數褪去。
“你更漂亮了。”林初淡然一笑,“這麼多年,你過得還好嗎?”
“嗯……”許舊聽著一聲聲僵硬的客套,不禁有些失神。
“林初,”許舊盯著他,“對不起。”
“都過去這麼久了,我早就忘了。”
男人聲音不鹹不淡,卻又每一個字都化作利劍插在女人的心口。
許舊急忙收好狼狽的樣子,似乎早已釋然,“既然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林初道:“我送送你吧。”
“不必了,”許舊一口回絕,男人愣了幾秒。
林初眉眼彎出一道弧度,與記憶中的少年有些許重合,“那注意安全。”
許舊失神地盯著那雙純澈的眼睛,她忍了忍哭腔,有些不甘心地問:“林初,你不恨我嗎?”
“是我先招惹的你,最後也是我對你冷漠置之,甚至違背我們的約定,選擇了理科,”許舊夾帶著語氣都有些顫抖,“你不討厭我嗎?”
“許舊,”林初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怪你,我隻是覺得自己很可笑,自以為能讓你自由。”
……女人怔住了。
風平靜地吹拂著女人,她眼睜睜看著車子開走。男人的臉龐消失在黑夜中。
她有好幾次,都想衝動地說出:“她喜歡他。”
這麼久了,也還是喜歡。可這次,該用什麼理由開口呢……她早已不是那個青澀懵懂的少女,也失去了衝動的機會。
十年前的衝動表白,她該用一生去擔責。
那晚許舊哭了很久,哭得聲嘶力竭。她幻想了千百遍的重逢,揣測了無數遍林初對她失望的話語。
到頭來,隻留下一句“我早就忘了。”
許舊第二天就辦了離職,她接通手中的電話,那頭傳來父母的痛罵。
“小許,你這孩子怎麼現在讓人不省心呢?你都多大了,這個工作待遇多好,你說不乾就不乾了?!”
“真是我們不在你身邊,”秦燕哭唧唧地抱怨,“你就不聽話了,你長大了,不把我們當回事了!”
許舊冷豔的臉上,鳳目驚豔絕倫,她很堅定地說:“媽媽,我有自己的人生。”
那頭傳來更嚴厲的怒罵:“是是是,你是有自己的人生,可我們做父母的,都是為了你好啊,難不成我們還會害你嗎?!”
許舊掛了電話,她義無反顧地踏上了自己的路。
後來,父母時不時會出聲譴責她兩句,卻也默認了她的選擇。
下午懶洋洋地太陽撒在許舊身上,一人一狗,漫無目的地散步在大街小巷。
涼風穿過許舊的後頸,她不再一味遵守彆人的意見,她不得不承認,當自己硬氣起來,沒人敢再麻煩她。
要是當時……麵對眼前的惡語相向,她能勇敢一點兒,結局會不會改變……
許舊很快扼殺了這個想法,以當時她的性格,就算重來一次也還是會重蹈覆轍。舊事不提,隻管顧好當下就好了。
許舊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她抱起小狗,輕柔地撫摸了下,趁著夕陽未散,天邊絢爛的紫紅色普照大地。
“小堅果,”許舊鼻尖蹭了蹭小狗,“我們回家吧。”
——木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