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山門一直往東,連綿高山陡然化為丘陵。有了好走的土路,山脊遍布梯田,偶爾還有農家屋舍。一條大河自群山奔流而出,與土路並行向東。沿岸房屋密集起來,來往行人越來越多。
“寧仙長好!”“寧仙長回來啦?”“寧仙長又去捉妖啦?”“寧仙長,回頭找你一趟啊!總覺得家裡有不乾淨的東西!”
梳雙髻的孩童,扛鋤頭的農夫,挎竹籃的婦人,挑擔的商販……他們一見寧可,早早揚手與他打招呼,他也微笑著一一應答。
“好。”“是啊。”“嗯。”“好啊。”
諸如此類。
小扇一路看著,暗暗詫異。她上天下地見過無數神仙。從天尊到散仙,寧可是頭一個,對凡人不瞞身份,不高冷不神秘,更像是隔壁鄰居一樣的……
仙人。
他還幫英娘拿竹籠。本來她說什麼都不肯,他懶得拉扯,從泉嵐手裡拿過便直接走了,從東霧穀山門一直拿到現在。
腳下土路延伸到遠處,穿橋過河。石橋兩端的路各自分成魚骨狀,順坡爬山,路邊瓦房鱗次櫛比。遙遙望去,一座人煙稠密的城鎮,在河穀兩岸沿山鋪開。
初夷城。
這個詞忽然貫過小扇腦海,她一激靈,怔怔看向遠方山城。
“怎麼了?”寧可問道。
“好眼熟……”小扇覺得不可思議,“看到初夷城,瞬間覺得似曾相識,像以前來過,也像在夢裡見過,但我明明第一次來。”
“是嗎?”寧可深深望向她。
“一閃而過的感覺,現在又沒了,怪怪的。”小扇搓著臂上的雞皮疙瘩。
兩人說話時,英娘走到前方一塊大石碑旁,放下背簍,雙手合掌,伏地一拜。
碑上刻著“初夷”二字,碑頂立有一隻巨大石獸。小扇早就瞧見了,在遠處隻能看見石獸背影,白色身軀,高昂長尾。到近前才看清,這竟是一隻巨大的白虎!它屹立於頂,俯瞰遠方,眼眸塗金,氣勢那般威嚴,站到它麵前,便不禁自覺渺小。
英娘交疊雙手,邊拜邊念:“感謝白虎陛下庇佑小女進山,此次進山不負所望,安然返回。小女定會日日祭拜,誠心侍奉。”說罷又是兩拜,才站起身背起背簍。
看小扇疑惑,英娘笑道:“山中有妖獸,我們初夷人若要進山,定要在這裡拜一拜白虎陛下,回來也要感謝白虎陛下的。”
小扇點點頭,看來,這裡的凡人都知道山中白虎鎮服妖獸,進出叩拜,圖個心安倒也正常。
但沒想到,一路進城,連屋頂瓦當,大門貼畫,門口石獸,處處都是白虎。河穀石橋邊,雕著白虎石像。路邊有高大的白虎祠,香火繚繞。走過門口,裡麵許多香客,從白發老叟到學步幼童,都拜得格外虔誠。
小扇看得詫異。
這一路都沒見任何神仙祠廟。唯有白虎,被初夷人奉若神明。
進了城,跟寧可打招呼的人越來越多,他沒有絲毫不耐煩。直到一處路口,寧可把竹籠還給英娘。她連連道謝,轉身進了旁邊巷子。他又帶小扇走進隔壁小巷,來到一座宅院前。
“這是我家,進來吧。”他抬手一揮,院門浮出紫光法陣,自行開了門。
“初夷家家戶戶貼白虎門畫,放白虎石像,寧仙長家門口倒是乾淨。”
“那些啊,又花錢又沒用。”一進門,寧可一改端正神色,打了個哈欠,指向東廂房,“那間房是空的,仙子若不嫌棄,可以下榻休息。”
“我其實不需要房間……”
寧可徑直走向南廂臥房:“那你先自便,我得補個覺,靈藥等我睡醒才說。每次回穀都得卯時起來早課,真是不愛回去。”
“仙長……”
“砰”一聲,臥房關緊。
小扇就這麼,被孤零零地留在院裡。“真不把我當外人啊?”她訕訕一笑。
她抬首四顧。庭院四方,寬敞乾淨,牆邊栽滿高大樹木,鬱鬱蔥蔥,遮住了牆外天空。仔細看,這些樹全是銀杏。暮春時銀杏還綠,樹葉被風輕拂,像小扇子一樣翩翩舞動。
好親切!
她原身就是一棵銀杏啊!雖然不是一棵普通銀杏吧。
剛想笑嘻嘻地跟它們打招呼:喲!好多本家!你們好啊!
心裡忽然咯噔一下。
又一股莫名熟悉感湧上心頭,她再次愣住。
這座院子,這幾間房,這些樹。
她似乎見過。
手臂又起雞皮疙瘩,一陣一陣,停不下來。
不應該啊!
小扇站在院中,努力回想過往。
她生於南鬥六司,真君說她是一株好幾萬歲的銀杏,被他親自點化成形。她的第一眼記憶就在南鬥六司。隨後她成為小仙侍,跑腿打雜忙忙碌碌,時常被派出去辦事。她記性不好,很多小事都漸漸模糊了,但可以肯定,她從沒來過初夷城!
這種熟悉感又一閃而過,很快消失。
這分明隻是陌生的庭院。
小扇搖搖頭,走到一棵銀杏樹下,找了塊樹根,打坐閉目調息。
微弱的靈氣從樹下彙來,徐徐灌進天靈蓋。之前一場惡戰,又走了許多路,小扇累得像棵曬怏的樹苗。靈氣清澈沁人,遊走周身,填入氣海化為靈力。怏怏的樹苗仿佛終於等到雨,舒枝展葉,愉悅不已。
隻是……這兒的靈氣還是太稀薄……毛毛雨似的……像這般重新補足靈力,得熬幾天幾夜。
還是得買藥啊。
不知過了多久,小扇還在調息,忽聽風裡傳來微弱的聲音。
“得手了嗎?”
“得手了!那女人中了幻術,正做美夢呢,一時半會兒醒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