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出門時，初夷城正下著毛毛雨。一直到太常山，雨滴越來越大。過了東霧穀，踏入妖界邊緣後，雨勢已漸細密。深山裡樹林茂密，大雨打在樹冠上，落得像斷線珍珠。

小扇說要先找一棵年紀夠大的樹。他們在山裡足足尋到第二日晚上，才終於找到一棵她滿意的樹。

這棵柏木至少有十人合抱那般粗，樹冠高聳入雲，樹葉密得漏不下來一滴雨。小扇一看到，就高興得撲到它身上：“你至少有兩千歲吧？就是你了！”

她轉頭對寧可說道：“仙長，我要施法融魂了。一旦開始，我便會脫離原身知覺，還請仙長在旁回護一二。”

見寧可欣然應允，小扇找到一處樹根凹陷處，背靠樹乾盤腿坐下，灌下靈藥，運轉氣海靈力。

寧可笑問：“終於要施展看家本事了？”

想來他沒見過，小扇認真解釋道：“山川草木皆有靈，人們不知道，其實每棵樹、每棵草都有自己的靈識，能感知周圍，強弱不同罷了。山林裡，草木根須交織成網，靈識互通。我要將靈識融入山林，便能與它們的感知融為一體，感應它們擁有的回憶。”

“怪不得你能聽到樹林送來的聲音。”

“嗯，”小扇點頭，“平時隻能聽些聲音，距離也不遠。但融魂的話，如果我願意，太常山裡凡有草木之地，我都能感知到。”

寧可抬首，她背後的柏木樹冠高不見頂：“你特意找年紀大的樹，是對施法有幫助吧。”

“是啊。選擇融魂的樹木靈識越高，融魂就會越契合。但換句話說……我脫離原身就越徹底……”她訕訕一笑，“如果突然有野獸把我身體吃了，我可就永遠融進這片山林回不來了。仙長，靠你了！”

寧可彎眼笑道：“在下修煉有些年頭，野獸還是打得過的。”

小扇心滿意足地閉上眼：“林中萬物，皆會在草木前留下痕跡。”她雙手撫住樹根。刹那間，她周身縈繞起淡淡綠光，從樹根瞬間擴散至地上青草，至周圍綠樹，至遠方，直至消散不見。

寧可抬手一劃，一道結界憑空而出，蓋在樹下，將兩人籠罩其中。從外麵看，樹下空空蕩蕩，亦沒有任何聲音。

結界裡，寧可蹲在小扇麵前，靜靜看她閉著雙眼的臉。

良久，他輕聲說道：“小扇，好久不見。”

他抬手輕輕觸碰她的臉頰，複又放下，再難掩眼中翻湧的情緒，是久彆重逢的意外，是難以言說的傷懷，也是壓抑許久的歉疚。

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句低語：“對不起。”

融魂以後的靈識世界，小扇很熟悉。

她依然能看到周圍環境，但視野朦朧了許多，隻能依稀辨認形狀和色彩。更準確的說，這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用靈識感覺出來的。

畢竟草木在化形前，是沒有眼睛的。

她的位置忽然變得很高，周圍有延綿的群山，樹木擠擠攘攘，都比她矮。頭頂有遮蔽夜空的烏雲和細雨。雨打在無數樹葉上，滴滴答答。

她的靈識，與這棵兩千年的柏木樹靈融在了一起。

腳下有人靠著樹乾，是她原本的身體。但感覺不到人影和聲音，寧仙長應該用了結界。很好，東霧穀師門之光，還是靠得住的。

再仔細感受，腳下這片無垠的山林裡，有許多細碎的聲音。

奔蹄踏過泥塘，水花濺起……

雙翼展翅振飛，扇起疾風……

猛□□錯長嘯，震動大地……

遠遠近近，交織回蕩在一起。

準確的說，這也不是用耳朵“聽”到的，而是聲音敲打樹葉，用靈識感受到的。

她不能說話，但她可以把靈識傳達給山林，甚至以此來提問。

無私的山林會給她回應。

她摒除一切雜念，聚集精神。回想在引雲峰看到的傷貓，回想泉嵐說起白尋時的話，結合起來，在靈識中浮現出問題。

——白尋是那隻貓嗎？

轉瞬間，她周圍景象一變。

她飛快穿過山巒樹木，來到了引雲峰後山崖，正是她撿貓的地方！周圍是簇擁的大樹，她成了它們其中一員！

夜晚忽然變成白天。她進入了樹的記憶。

那天霧氣升起，樹林若隱若現。後山崖樹叢枝葉晃動，緩緩走出一隻高大的白虎。它有雙金色的眼睛，渾身血淋淋，前胸和脊背的傷口還在淌血。它走得搖搖晃晃，終於支撐不住倒在路上。白虎身上泛出金光，身體縮小，化作一隻貓。

小扇驚愕不已……真是白虎！出現在這的白虎，隻能是白尋！

來不及多感歎，靈力在不斷消耗。她回想劫命燈的外觀，在靈識中繼續浮現問題。

——劫命燈在哪裡？

她等了好一會兒，周圍什麼變化都沒有。

這說明，此物不在太常山草木的靈識裡。

小扇疑惑起來，但她隻能記下結果，待融魂結束後再思索。趕緊下個問題！她努力回想所有關於白棲夜的形容，浮現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