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億萬年的生與死(2 / 2)

我其實很喜歡你的故事,但是我想提出我對於這篇小說的一些想法,這隻是個人意見,采納與否在於你自己。

統治者們完全可以避免意識發生排異反應。

他們隻要控製記憶轉移的速度。避免瞬間轉移給人帶來的撕裂感,而是讓這個過程,緩慢的進行。人類的意識並非是一塊鋼板,它有很強的彈性,也會自我愈合。

這就像是人類的皮膚,若隻是表麵擦傷,即使很多次擦傷,皮膚也總有一天可以恢複的光潔如新;但如果一次性傷及真皮層以至於更深,就會留下不可消除的疤痕。

因此,隻要速度控製的夠好,這些被圈養的孩子在傳承了千萬年記憶的腐蝕之下不知不覺就成了另一個人,痛苦輕微到可以忽略不計。

事實上,說是腐蝕可能太不準確,你還沒有感受過,在那麼龐大的意識麵前,大多數人都會自願而平靜的失去自我。

因為人類的一生實在太過渺小,充滿著悲傷、痛苦和死亡,成為偉大意誌的一部分得到的卻是永恒。

042

我跟隨馮曜的步伐走入山穀。

扭曲而怪異的紋路爬滿了整個峽穀,晦暗又幽深,我卻感到了荒誕的熟悉感。

恍惚間,麵前的人停下了腳步,扭過頭來看向我。

那人麵目清秀瑰麗,一襲長發高高束起,卻分明不是馮曜。

“為什麼?妲己。”他說:“和我們一起封神,一起離開有什麼不好?”

“張伯端。”我聽見自己說:“你們的種種神通皆是修行而來,我卻是先天所得,無父無母,無師長徒弟,無始無終。我們本非同道中人。”

“封神之後,仙門緊閉”,他低下頭,繼續說:“神奇將不顯於世,你不走,可知道會有怎麼樣的下場嗎?”

我感覺自己嘴角微彎:“當然。”

“天地之炁不複存在,僅憑先天一炁大概是無法支撐我現在的蛻變方式吧。”我聽見自己說。

“但是不能直接蛻皮的話,我再把新身體養一陣子不就行了嗎?”

“要還是不夠的話。”我好像吐了吐舌頭,“我有薑尚呀。”

“凡人區區百年。。。”他歎了口氣。

043

“沒事吧?”前方傳來了馮曜的聲音。

那張臉已經變回了我熟悉的樣子,可我的行為仿佛依舊不受控製。

我擺了擺手。

清醒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多久。

我走在這怪誕不經的峽穀。

像是走在一座記憶的迷宮之中。

上萬年的影像、情感紛至遝來,一半灼燒如火焰,一半冷卻成灰燼。

像是翻開了一本巨大的書。

雖然年代不同,語言不同,工具不同;但書裡淨是些重複的殺戮、競爭、生存和死亡;以及貫穿其中的相愛與分彆,也充滿著相似的意味。

這本書,沒有開頭也沒有結尾,因為它的每一個章節都是故事的開頭亦是結尾。

我的身體行動自如,意識卻成了自殺溺水的旅鼠,巨大的衝擊和無形的匱乏感籠罩著我。

眼前白衣的小道士成了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不是喜歡他嗎?」我聽見我對自己說。

「不管過了多少年,依舊會喜歡上相似的花。」

於是,我像記憶中張伯端教的那樣,輕輕的用手指在山穀的石壁上扣下一串密令。

我隻能用力的握住這根稻草,哪怕血肉模糊,哪怕精疲力儘。

044

但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成為我的燈塔,他隻是浮萍,將浮萍當作救命稻草,隻會讓人生風雨飄搖。

045

1941年的夏天,你收到了前線的消息,你和弗裡曼共同的好朋友,也是你們的高中同學Peter犧牲了。

V2□□,屍骨無存。

我陪你去參加了他的葬禮。

他的母親是一個有些臃腫的中年女人,穿著一身黑色,在墓地前泣不成聲。

“母親。”你看著這一幕,叫住了我,“其實我一直在想您那天和我講過的那個關於永生者的假說。”

“如果記憶不是一次性繼承的,那會先從什麼樣的記憶片段開始傳輸呢?”你問我。

“臨死前的走馬燈吧。”我說

“為什麼?”你問我:“有什麼生物學意義上的原因嗎?”

“直覺。”我說:“我隻是覺得,一個母親臨死之前一直想著的,一定就是還沒有和女兒說完的話吧。”

“等你當了母親你就明白了。”我笑笑。

你沒說話,走向前去,獻上了一朵百合花。

“那麼作為女兒看到這段記憶的時刻,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回到我身邊的時候,你對我說。

045

走到山穀的儘頭,青年躺在那裡,已經失去了意識。

他的頭發散亂,四肢緊緊的蜷縮成一團,像是陷入夢魘,皮膚呈現出一種如冰雪的慘白,摸起來卻是滾燙的。

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加熱過的牛奶,從青色的旗袍裡倒了出來,無法控製的湧向他。

世界逐漸變得模糊,儲存在血脈之中的曆史的記憶卻變得清晰。

我第一次看見了世界。

我做了什麼?我問自己。

這是激情和衝動,還是對先天一氣本能的渴求?

這份愛是自由意誌的選擇,還是基因操縱的結果?

我與馮曜的情趣相投,是命中注定的因緣際會,還是我藏在大腦深處的潛意識在尋找舊人的幻影?

我是由億萬年記憶的集合而成的永生者,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性?

我搞不清楚了。

我已經再也沒法再搞清了。

這就是困住了我二十多年的問題。

你會覺得我太固執於自我嗎?又或者覺得我還是太過軟弱?

當時我隻是決定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如果我繼續呆在他身邊,有朝一日,我或許會連這些疑問都不再想起。

依戀的情緒伴隨著千年累積而成的思念會腐蝕我,就像我們記憶中無數次的那樣,我們總是在這人世間尋找相似的人。

而且這對馮曜也不公平。

我看向他的臉,雙眼輕輕的閉著,眼睫微微顫動,清晰可數,安靜又透著一種淡淡的倦怠,像是一隻在陽光下熟睡的貓咪

心下悵然。

我大概永遠的失去他了吧。

這樣的時刻是應該是什麼樣的感覺呢?應該哭,還是笑呢?

但是都沒關係,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等太陽出來了,就繼續出發吧,這世上有誰不是一邊走一邊失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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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1941年冬,馮星死於英國英格蘭小鎮劍橋郡。

1942年,馮洪誌前往美國。

1943,馮寶寶前往中國香港,偶遇全性掌門無根生。

次年,無根生為首的三十六賊結義,領悟八奇技。史稱甲申之亂

功過是非,曆史真相,留與後人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