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那日說完後並沒有給傅修遠機會繼續問下去。

隻是這樣的事，不可能安然不說，傅修遠就跟著不去在意。

所以第二日清晨，在席可大樓便又出現了那個戴著口罩的高挑身影。隻是這一次，他沒有再次在大樓裡亂逛，而是目標明確地來到了辦公桌前，登陸了後台係統。

雖然傅立輝給他暫時安排的職務是行政助理，但公司的內部係統權限卻給他開得很高。

將這個權限告知他時，傅立輝還翹著腿坐在轉椅上，整個身體都是半歪著的，似乎是在給予恩賜般說道：“小遠，我和父親一直有把你當成一家人。”

“所以你有空，還是得好好回去看看他，這幾年他念得我耳朵都快起繭了。”

傅修遠當時低頭答應道：“嗯。”

但這一聲答應卻一直到現在都未能付諸實踐。

倒不是他有意在陽奉陰違，隻是這麼久沒去過的地方，這麼久沒見過的人……他總是提不出哪怕一絲的主動。

幸好，傅立輝也隻這提了一次，此後便將這件事徹底放到腦後了。

雖然已經好幾年沒接觸過了，但他知道，他的這位舅舅和從前一樣，絕大部分人和絕大部分事他都不會掛念在心上，在乎的永遠隻有他自己的事，所以才會這樣無限度地支使著安然，全然不顧對方是否需要休息和空間。

傅修遠順著檔案翻了許久，

他們集團有專門設立一個名為席可金融的外設公司，除了管理分公司的金融業務外，還專門給部分周轉困難的供貨商或代理店提供貸款服務。

除此之外，在席可任職滿半年的正式員工，可以申請員工幫扶貸款，利息與銀行接近，但申請條件沒有銀行來得苛刻，可以一定程度達到救急的效果，每月以一定比例的工資負責支付。

這種幫扶條例不像是傅立輝這種完全不把彆人放在眼裡，也從不關心彆人死活的人會提出來的。

傅修遠就著數據庫往上查看，可以翻閱到過往的方案審批電子存檔。而這份方案的簽字處，落著一個規整的名字：傅華月。

其下的日期顯示，審批時間已然是二十年前，那個時候的傅修遠，還不過是個牙牙學語的小孩。

辦公室四麵都有遮擋簾，僅能漏進稀疏幾條線狀的日光，劃在傅修遠的身上，恰似傷痕。

他的目色一時間變得很暗，靜靜坐在位置上，看了那簽名看了許久，才稍稍回神，略顯慌亂地將耳機戴上，點開那段已經不知道被播放過多少次的哼唱。

清亮的人聲傳入耳中，像是定心丸融彙到他的血液中，讓他能夠找回些許心神，緩緩地重新將手搭放在鼠標上，將那頁麵關閉。

而後視線落在一旁列表的員工檔案列表上。

傅修遠握著鼠標的手一頓，遲遲未能進行下一步動作。

其實他很清楚，按照他權限，他隻需要通過係統簡單搜索，就可以從員工檔案裡得知關於安然的許多事，知道他現在的聯係電話，知道他的準確住址，輕而易舉地，不用去羨慕安然口中的那位“朋友和鄰居”。

難以自控的欲念操縱著他的大腦，指引著他去依循本心搜索下安然的姓名。

可是……他不想以這種方式。

傅修遠手握成拳，吞吐著呼吸好一會，最後還是從員工檔案搜索頁麵中退了出來，轉而去一個個核對金融分公司提交上來的利息報表。

通過核對工號，在根據還款細則以及條款合同，可以推算出，安然的工齡到目前為止是……三年零三個月。

由衷的荒謬感自心底升起。

他找了安然許久，通過各種手段的去了解世界各國的設計師都有誰，其實自然也包括席可裡的，卻從未想過，安然就在自家手底下工作了這麼久，作為一名助理。

其他的借款記錄，傅修遠也能看見。申請員工貸款的人並不算少，排除掉小額應急貸款，大金額的相對要少許多，基本在二十萬到五十萬的範圍內，大部分書寫的理由都是購房和裝修。

安然的申請金額並沒有相差太多，從他結束試用期半年後，就直接卡著時限申請，然後又在次年補申了一次。而他兩次填寫的借款理由都是：醫藥費。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安然捧著一大堆東西，大袋小袋地掛在胳膊上，勒出一道道紅痕的同時，也讓他掏鑰匙的動作變得尤為困難。

躡手躡腳地好不容易將鐵門打開。

與外頭那破舊灰暗的樓道不同，門後房屋布置得極為乾淨整潔，顯然沒少被人精心打掃。

安然他將袋子放到地上，手一抬，往旁邊的按鈕上一拍，明亮的暖光一下布滿了整個居室，在他身邊灑下一片溫馨感。

“我回來啦！”

安然站在屋子門口，平順好自己因連爬了六樓而變得急促的氣息，大聲地喊了聲。

迎著他的這一聲，內屋傳出了疑似重物掉落的聲音，驚得安然連忙往裡頭看去，可比他先一步，一個搖著輪椅的女生從房門探頭出來，將屋裡的情景擋了大半。

可即便如此，還是能看見她身後那垮了一半的幕布。

安然很少會跟人主動提起他的家庭，所以也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實有一位親妹妹，名叫安笙。

今年不過二十出頭，早年卻因意外而導致腰部以下完全失去知覺，好在當年手術得也夠及時，日複一日地做著康複訓練，雖然腿腳不見得能重新動彈，但身體狀態還是日漸好轉的，而且心態也變得越發得好，有時跟安然比起來還要更開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