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心的往事湧上心頭。
四月裡的那一次,在壽安伯家的枇杷會上,聶蘭台得知許清玦也來赴會了,正與一群年輕公子在枇杷林西北角的涼亭裡飲茶作詩,就想偷偷溜過去找他。
閨中密友林恕心勸道:“不要去,聽說這林子西北麵有一個水塘,雜草叢生,極是隱秘,水又很深,你彆找涼亭不成,反不小心掉進水塘裡!”
聶蘭台笑道:“如果我掉進水塘裡,你可要喊你表哥來救我啊!”
本來是開玩笑,但這玩笑話出口之時,她卻心裡一動。
她嘴上答應林恕心不再去涼亭,卻有意無意地往西北麵挪,林恕心一時沒注意,也跟著她漸漸走遠了。
到了那個水塘邊,聶蘭台佯裝失足,一頭跌了進去。
她明明深諳水性,卻裝作不會泅水,胡亂在水裡撲騰,口中大叫“救命”“快叫人救我”。
林恕心嚇得花容失色,扶著丫鬟的手跌跌撞撞跑去找人。
水塘離涼亭不遠,公子們要趕來救人十分容易,聶蘭台相信,她都走到這一步了,憑她跟林恕心的交情和默契,林恕心一定會把她的表哥許清玦請來。
然而,她錯了。
林恕心叫來的不是許清玦,而是蕭淳譽。
那時聶蘭台仗著自己水性佳,在水裡浮浮沉沉時故意把中衣也解開了一半,滿心歡喜又緊張地等著許清玦來救她。
隻要他從水裡撈起了濕漉漉的衣衫不整的她,兩人的婚事,幾乎就是沒有懸念的事。
然而飛一般跳進荷池裡不由分說摟住了她的人,卻是蕭淳譽——安定侯府世子,全京城的閨閣少女既憎又懼的頭號紈絝。
她落水被安定侯世子所救一事傳開後,兩家長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兩人的婚事定了下來。
她落水是在五月,冬月就上了花轎。
她不是沒反抗過,但思來想去,還是點了頭。
一則,在世人眼裡她失了清白,太傅家的三公子許清玦絕不可能娶她。
既然嫁不了心上人,嫁誰不是嫁。
二則,祖父派人去辛州打聽過,蕭淳譽的壞名聲其實都是彆人無中生有捏造出來的,無一屬實,這個青年其實人品不差,可以托付。
蕭侯爺夫婦倆也是厚道人,不會磋磨兒媳婦。
三則,祖母曾經在戰場上救過蕭淳譽父親,對當今的蕭侯爺有救命之恩,看在這份恩情的份上,聶蘭台嫁過去,多少會過得鬆快一點。
四則,如果她不嫁蕭淳譽,不僅弟弟聶篤行、妹妹聶雲台將來的親事困難重重,就連已出嫁的大姐二姐的日子也會受到影響。
聶蘭台確實一向我行我素,膽大妄為,但她不是一心隻為自己考慮的人,她心裡把聶家人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這樣幾條利弊一擺出來,她就毫不猶豫地同意了這麼婚事。
況且這確實是自己作死作出來的後果,自己不擔著,讓誰去擔?
誰人打臉,也不及自己打臉這樣疼。
聶蘭台不無感慨地歎了口氣。
聶瑤台道:“妹妹何以也這樣說?祖母常教導我們,這樣的禮法不近人情,我聶氏女兒不必理會這個,隻要俯仰無愧於天地,便可放手去追自己喜歡的東西。你鐘情於許三公子又有什麼錯?你隻不過被蕭世子看了身子,又算哪門子失了清白!”
聶蘭台見姐姐這般義正辭嚴,不由笑道:“我隻是實話實說。我自己當然不跟世人一般想,但彆人呢?許三公子呢?他可願娶我?我不怪旁人,真的,如今再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大姐也無須為我難過了。”
“我知道,我就是替你意難平,”聶瑤台含淚歎了口氣,“隻願世子能夠看在咱祖母對蕭侯爺有恩的份上,善待你,可彆像你兩個姐夫一樣……”
說到兩個姐夫,聶蘭台想起二姐聶芳台來,便問:“大姐可知,二姐究竟是生了什麼病,那麼嚴重,竟下不得床?”
剛擦去的眼淚瞬間又蓄滿了聶瑤台的眼,她咬牙道:“什麼病!哪裡來的病!還不又是叫劉奎那個畜生打的!”
說到這裡她嗚咽加深,一口氣堵得喘不過來,緩了半天才順過氣,“就是你出嫁當天的事,芳兒一條腿都被打折了,可憐肚子裡還有個小的,已經兩個月了,也打沒了……”
聶蘭台腦中轟了一聲,死死咬住嘴唇。
她前世隻知道二姐是被劉奎那個狗東西打傷了,卻不知傷到了這種程度。
聶蘭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劉奎這個混蛋,他要付出代價!”
灼燙的淚水順著臉頰滑進嘴裡,鹹苦,酸澀,如刀子般劃開她的唇舌。
“這事祖父和父親自有打算,他們會教訓那個賭鬼的,”聶瑤台哽道,“你脾氣躁,範姨娘怕你知道了要鬨事,特地叮囑我們不告訴你,你可彆胡來!”
“我不會胡來!”聶蘭台沉聲道。
她會瞅準了時機,狠狠給劉奎一頓悶棍,半年下不了床。
聶瑤台又道:“範姨娘傷心得不成樣子,這三天都沒進點飲食,我們去瞧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