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青陽博學多聞,素有才名,未及束發便已中舉,但因為自小體弱多病,成年了也沒見好轉,不堪勞累,是以未能入仕為官。
他今年不過二十七八歲,成天在家裡與周氏品茗看花,過的倒也是神仙般的清閒日子。
洪氏聽了,便對周氏道:“去叫大郎來,左右也無外人,我又在這裡,沒什麼不方便的。”
周氏忙答應著去了。
不一會兒孫青陽就和周氏一道進廳來,聶蘭台趕緊起身相迎。
“三妹妹安,”孫青陽文質彬彬地向聶蘭台一揖,“三妹妹這樣大冷天還過府看望我們,實在是有心了。”
聶蘭台還了禮,與他寒暄幾句,便直白地道明了來意。
“……父親的事,便是去問他或者祖父,他們也不肯說,道是不想讓兒女為長輩操心,這也是無法了。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朝堂上的事,如今隻聽說父親跟林相政見不合,處境十分艱難,具體如何,我一概不知,實在是憂急如焚。我又沒個嫡親的兄長可以依靠……”
聶蘭台說到這裡又用帕子拭眼角,眼圈已經紅了。
“就隻能仰仗大哥哥一二了,還請大哥哥給我講講,我便是無能為父親分憂,也總比毫不知情強。”
周氏柔聲安慰道:“你彆急,聶大人肯定有分寸,他既說不讓你們操心,那就無事。你實在不放心,讓天戎給你分解分解,隻是快彆哭了啊!”
孫青陽卻不似妻子樂觀,他清臒的臉上有幾分凝重,慢慢道:“政見不合乃朝堂常有之事,沒什麼要緊,隻是你父親他,實實在在是把林相得罪了。”
聽到這話,聶蘭台心裡咯噔一沉。
孫青陽度她神色,恐她害怕,又道:“不過你也不必驚慌,林相並非心胸狹隘之人,你父親對他說話不客氣,但都是在朝堂之事上麵,對林相為人可從未有過半句攻訐。政見不合不上升至個人恩怨,林相畢竟貴為百官之首,這點他還是分得清的。”
聶蘭台含淚不語。
孫青陽喝了口茶,徐徐道:“如今朝堂上爭的最多的是關於修建洲安渠的事,已經爭了數個月,至今沒有定論。”
反對者認為,八年前戰事餘毒甚大,近幾年雖無戰事和災荒,但百姓尚疲累,國庫尚空虛,而修渠需要耗費舉國之力,周邊又有強敵環伺,眼下不是修渠的最佳時機。
支持者則主張,洲安平原一帶連年旱澇,數十萬百姓飽受其苦,修渠之事迫在眉睫,近年來既無戰事,國力又日漸穩篤,已可動工。
若修成水渠,既可保證洲安平原的灌溉,又能及時引水排洪,將旱澇之患一舉解決,那麼洲安平原的糧食必將每年增產將近十倍,成為大興糧倉,這實在是千秋萬世的功業。
聖上十分動心,但是以林相為首的反對派呼聲很高,支持者寥寥,以戶部侍郎聶和偁最為頑固,幾乎每次提及此事都要與林相據理力爭,爭得麵紅耳赤齜牙怒目的情況也不少見。
“興修洲安渠可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孫青陽道,“了解聶大人的,知道他為人就是如此,剛直忠厚,大義凜然,可為朝廷拋顱灑血,雖千萬人吾往矣;不清楚的,或是彆有用心的,卻說聶大人是故意跟林相唱反調,以泄私憤。”
聶蘭台咬唇道:“那些人純粹是胡說八道,我父親能跟林相有什麼私憤!”
“你既知是胡說八道,就不必放在心上。”孫青陽微微一笑,飲儘一杯茶,又說了兩件事。
一是三年前,寅州突發瘟疫,傷亡慘重,知州汪孝真先是疏忽大意,管控不力,導致疫情大範圍擴散,後又瞞報傷亡人數,企圖減輕罪責。
事發後汪孝真被押解進京,大部分官員主張重判,林相卻為其開解:“事發突然,無章可循,內憂外患,實屬可憫。”
聶和偁當場反駁,義正辭嚴,林相堅持己見,對聶和偁聲色俱厲,雙方鬨得不歡而散。
二是前年春天,北疆春荒,天池縣有暴民起事,知縣肅鴻放任暴民洗劫縣衙府庫,不但財物存糧儘失,連當地稅簿等重要文冊也丟失殆儘,讓朝廷損失了一筆稅額。
對於肅鴻的處置,又有爭議。這次與上次相反,林相主張重判,聶和偁則大力為肅鴻求情。
孫青陽說遠的不必提,隻挑近幾年的事說,寥寥幾樁,聶蘭台已經心裡有數了。
父親和林相的齟齬由來已久,想要化解,非一朝一夕可以奏功,必須從長計議。
但從前世看,逆王後裔謀反就在半年後東窗事發,屆時不知要牽扯進去多少人,恐怕來不及從長計議。
而那洲安渠在前世到底修了沒有?聶蘭台完全不知道,她沒有活到那個時候。
她突然恨自己前世死得太早,以致對於國事家事的走向都無法判斷。
更恨自己以前隻知追求情愛,滿腦子隻有一個許清玦,從來不曾去關注國事家事。
她突然揚手,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