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住宅依然被下人打理得很好,整個房間就好像她隻是短暫的離開了那麼一下,一切都和小時候無二。
難掩的是,這京城宅子許多家具看不見的暗麵仍是落了一層薄灰。
她在房間裡輕緩地走著,玉指撫過早年間的舊家具,櫃子、桌案上留下一道灰塵被劃過的痕跡,被周遭擺著的鵝黃色燭燈泛的更加鮮明。
她忽然瞥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距離那天過了多久了?”她不自覺地喃喃道。
一旁挽著長袖的梨酒誤以為小枝是在問自己,不經意隨口說:“快九年了吧小姐。”
而後短暫的沉默讓小梨酒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懊悔地用手捂住嘴,抱歉的看向虞小枝。
小枝先是愣了愣,輕咬下唇,“這麼久了啊。”
忽然,她指尖觸到什麼冰涼的東西,將她的思緒拉回來。像是感受到梨酒的愧疚後,她倏地一笑,“現在忽然覺得有些餓了,可以幫我看看小廚房有什麼吃食嗎?”
看見小枝笑開,梨酒仍是微微自責的拍了下自己的嘴,應了一聲便向小廚房走去。
“要甜的。”
梨酒聽後腳步頓住,回頭應聲。
房間變得更加安靜,燭光在她身後泛著微光,將她的發絲邊緣照得朦朧。她悄然坐下,環視著這間屋子,雍容華彩的裝飾和器具被灰塵掩去些許光輝,一毫一厘間都昭示著她兒時的記憶。
但無一例外都有母親的痕跡,還有……還有什麼呢?
她的視線飄忽,最終落在那張整理妥帖溫暖的雕花方木床上,記憶裡曾經有些畫麵,卻不甚清晰。
她就那麼呆坐在凳子上,水藍緞長裙如一潭清澈的湖水般流在地上,雙手靜靜擱在膝上,耳畔卻刮來一陣無名風,將她耳鬢的長發吹起。她順著風來的地方望去,窗戶不知什麼時候開了一個小縫。
於是起身欲將其闔嚴,然而靠近那條小縫的一瞬間,她倏地縮回手,想起了那個夜晚。
不知道今晚霖州的月亮是否與京華一樣圓?
如霜的月華是否能以同樣的溫度流動在霖州的某一扇窗邊或樹上?
樹上又是否能灑下大小均勻的樹影?
當她突然意識到思緒竟飄向壁國江南的霖州時,竟有一瞬間的失神。
“小姐,現在太晚了,小廚房隻剩下晚上的一碗桂花釀了。”梨酒晃了晃手裡捧著的一碗雪白甜點。
小枝完全係上窗繩,對她笑了笑,在梨酒的擔憂裡接過吃食。
桂花釀入口,馥鬱的桂花香驟然席卷了她的身體,還帶著酒釀的微醺,倒是同身旁的一盞微燭十分應景。
“小姐,為什麼你那麼喜歡吃甜食?”梨酒看著她,不解的問。
小梨酒五歲那年便跟著虞小枝,是虞夫人患病不久前才被買來虞府的,和小枝兩人相差不過兩歲。梨酒跟著小枝這麼些年,好似她每每饞嘴都是想吃些甜的,卻唯獨不碰京城裡某家糕點。
小枝捏著盛酒釀的小瓶,倒酒時雪白的杯壁和酒器瓶口接觸,瓷器碰撞的聲音有些刺耳。
為什麼?
因為九年前的那天,她阿娘拖著虛弱的身子在她眼前閉上眼時,她曾一個人怔怔地吃完了一整盒糕點,然後便大病了一場。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沒有力氣、不再說話,尋訪了京華的各種名醫也說不清個一二。
再後來,不久後的某一天,虞小枝的病忽然好了。整個人像是恢複了從前,問也絲毫不吐露心跡,變得比往日更加乖順,不似虞夫人在時那樣活潑。
而此時,她雙頰微微泛紅,望向梨酒,嘴角噙著一抹淡色,燭影打在她的臉上,分辨不清她的情緒。
“因為想遮掩掉那段經曆。”
馬車在林間小路搖搖晃晃,小枝和梨酒坐在馬車裡消解著早晨的乏困,京華離霖州車程約莫也需十天。虞小枝常常對這種遙遠的路程十分厭煩,總覺得無聊的緊。
但現在,她無心想這些多餘的瑣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迫在眉睫。
她被落下了。
對,現下林間樹影的確斑駁的灑在她的馬車上,而她和梨酒也的確坐在馬車裡不假。
但……整條路上,除了她們兩人和一輛車以外,再無它物。
猶記得適才小睡前,她們恰好遇上父親的舊相識,兩人相談甚歡,馬夫剛好歇腳給馬喂喂糧。她早晨起的早,困得不能自已,睡前依稀聽見那位大人說什麼……馬傷了……無法趕路……借馬……
虞小枝嘴角抽了抽,難以置信地掀起簾子,果然!自己這輛車前麵的馬和車夫都不見了。她們總共就三駕車,一輛她父親坐,一輛裝行囊,一輛裝她。
所以……果然是用了她的馬嗎?
依稀間有什麼畫麵從她記憶深處破土而出,不知何時,虞尚書好像對她說去那位大人隨行的轎子裡坐。
可她當時還以為那是個夢。
“小姐……裡離霖州還有幾十裡,我、我們怎麼回去啊?”梨酒扁扁嘴,看著空空如也的車轎急地快要往下掉眼淚了。
虞小枝見四下無人,把礙事的裙子撩到一邊,一下從馬車跳到地下,忙不迭地抬頭張望,他們現在地處的方位好像距離霖州城內還有一段不遠的距離。
剛過晌午,若是能有人從此經過倒能拉她們一程。但若是沒有的話……
“梨酒,你早上吃飽了嗎?”虞小枝不懷好意地勾起一抹笑,眼睛笑彎成一個月牙,回頭望著梨酒。
小丫頭被嚇了一跳,在車上結結巴巴地說:“小姐,你該不會想……”
她唇畔一抹從容的笑,點了點頭。
四下寂靜無比,唯有她們兩人踩在地上厚厚枯葉上清脆聲的聲音和兩人的呼吸聲。
梨酒本來還抱有幻想,沒想到虞小枝唯一的辦法就是走回去。
似是察覺到了梨酒的疲憊,她故作輕鬆的安慰她:“彆怕,這條路上常有各處通行的車馬。我們先往前走,沒準能遇上呢。”
霖州素來有“小南都”的稱號,即便沒有普通人家的車隊,商馬也不會少。不過是要多經過一個檢關而已。
現在她唯一期待的就是路上走著走著能遇上一夥商馬車隊。
約莫又走了兩刻,她們身後終於傳來了一道不一樣的聲音,是車輪碾壓枯葉的匆匆聲和車夫依稀的吆喝。
梨酒激動的抓住虞小枝衣袖,“小姐你聽到了嗎!”
虞小枝也回握住她,她腿快要走斷了,飽含激動的桃花眸好像在對梨酒說:瞧吧,我說會有人經過,這不就來了?
不時,一條車隊出現在她們眼前。
見有人攔車,馬車夫詫異地勒馬停下,惹的馬車內的人撩開簾子查探情況。
“很抱歉在此無禮,但我們不小心同家中車馬走散了,現在沒法回霖州,若是順路,不知您可否方便帶我們一程?”虞小枝恭敬地低頭衝車上的人行禮,禮貌地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