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枝點了一柄夜燭,同沈清榕躺在床上,一床木槿織花綾羅被把她們裹得十分舒服。
見皇後娘娘身子恢複的比往日都精神,皇帝特赦她在宮裡小住一夜。
這樣親密的交談,彷佛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
“寶兒,我瞧著你有心事。”
沈清榕忽然開口,惹的明燭輕晃。
“為何這樣問?”
她翻了個身,對著虞小枝,開口道:“自打用了晚膳,你吃了一道蟹粉湯包後就變得寡言起來。我們相識良久,我還分辨不出你的悲喜來?”
小枝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出神,細細算著她們的過往。最初是她七歲那年在梨花樹下,而後的幾年也就每逢節日才偶而同父親進宮拜禮,也隻寥寥同沈清榕說過幾句話,時常得不到機會親密談天。
“清榕姐姐,你說……京城有小偷嗎?”
沈清榕被她問愣了,倏地笑開:“京華這樣大,豈不是盜賊最喜的容身之所?”
“那你說,若是一個京城人,忽然跑去江南當小偷,不、不是小偷,是假借小偷之名卻在乾好事,那又是什麼心理?”
“多大的好事?”
虞小枝抿抿唇,思前想後回答道:“就是……官員不屑得官,甚至還會踩上一腳,總之是為百姓好,與我們而言可能微不足道,但對於彆人而言的大好事。”
“為何官員不管?”
“因為對他們沒有好處。”
“那對那個盜賊有何好處?”
虞小枝啞口,她思襯半晌,搖搖頭。
“跑去江南的原因有很多,譬如……尋找親戚家人,或者窮途末路去投奔舊友之類的……”沈清榕閉目,喃喃道。
殿內沉默了幾秒,虞小枝本以為沈清榕睡著了,而她忽然又開口輕輕的說了一句:“再不就是……有很重要的人在江南。”
一直望著天花板的虞小枝聽完這句話後,出乎意料地扭頭看了看她,沒有作聲。
她忽然想起那人那日在巷子裡說的話……
“我闖進火海,隻是因為那裡麵的人是你。”
她覺得臉有些燙,興許是被子蓋得太厚了吧。她胳膊往外掙了掙,抬起胳膊用手指在空中比劃出一個菱形的窗,透過它看著寢殿嫣紅的頂驀地想起那日滿目的大火和那道身形矯捷的明紫色。
窗外忽然席卷進一股冷風,剛好將她的胳膊腿包裹,不由得讓她冷靜下來。
她怎麼忘了,那人前不久剛在寺廟裡,為他人求繩許願,而今又說是為了她?
果然那一身不羈底下藏著的是風流本性麼。想到此,她胳膊重重的砸在床榻上。
“嗯?怎麼了?”驚醒了沈清榕。
虞小枝怕凍著她,身子半起,將她附近的被角掖的嚴嚴實實的。
“隻是被風驚了,無妨的。”她說著,露出一抹笑。
“你呀,從小到大我竟不曾見過有人能讓你失神成這副模樣。若是真有一個人能讓你如此動容,不妨大膽一回。你並不遜色於任何人,寶兒。”
虞小枝掖被角的動作忽然鎮住了。曾經也有個人和她說過一樣的話。
“枝枝,在阿娘心裡,你不遜色於任何一個孩子,阿娘此生最驕傲的並不是一手畫技,而是生下了你。”
像是回憶到心底最柔軟的部分,虞小枝俯下身輕輕抱住她。而意料之外的沈清榕動作輕柔的撫上她的背,像是在安撫一個孩子。
“清榕姐姐,謝謝你。”
紅牆依殿而立,深深的樹影綽約在牆畔。
虞小枝穿戴的比素日華貴些許,穿金的步搖輕恍恍地傳來彼此碰撞的銀鈴聲。
她沉默著穿梭在宮闈瓦礫間,穿過層層疊疊的朱石,來到一處宏大的白石台上,雕著飛龍紋的柱石儘顯華貴。
任是如何不舍,皇帝隻赦她在宮居住一日,況且臨近太後壽宴,她再滯留多日也是不妥。
此番恰好能和她父親一道回霖州,不過她離宮前仍然須得覲見皇帝。
當朝皇帝尤為看重同老臣間的君臣關係,每每尚書虞摯進京皆會傳召。
當下她便默默立在朝華殿門外。
緊閉的大門將內外隔得密不透風,她素手輕抬,透過指縫眯眼望了望溫煦的太陽。她都快忘了,原來京華也有不灼人的陽光。
“太後吉祥。”
虞小枝聽得身後的太監打破寂靜的尖聲,皆對著麵前雍容華貴的人俯下身子,這才反應過來,立馬跟著行了大禮。
“太後萬福。”她眼前的光被遮住。餘光依稀瞥見她的身影,待起身時才看清這個地位尊貴女人的真容。
明明已六十有餘,麵部卻保養的姣好,風姿綽約,長了一張和善臉,此時卻是不苟言笑的,一身金飾華服為她平添了一分貴氣。
“你是?”
“回稟太後,小女乃尚書虞氏之女,在此等待家父。”她垂眸,氣調平和地答道。
太後頷首,微微側目對著一旁的太監道:“天兒冷,待會給皇帝端一碗銀耳雪絨湯來。”
說罷,抬腳緩步離身,走了幾步卻忽然停下來,“給虞尚書和千金也端一碗吧,總從霖州來宮裡,舟車勞頓也是難為他那個身子了。”
虞小枝依然低著頭,恭敬地道了謝,待太後走遠才起身,桃色的眼眸向她離去的地方望了望。
興許是臨近大壽,心情爽利自然是容光煥發,但這太後對自己的容顏好似確實花了重金保養,極少有人在這個年紀皮膚還能顯得如此年輕。
這太後給她的印象不像是難相與的,也不知坊間那些關於皇上這對母子間的揣測從何而來……
“彆再來了。”
虞小枝被高台上端坐著的那個戴高冠的男人瞪的發寒,他父親方才先行被傳出,換成她進殿。
“啊?”
皇帝慍怒的抿了抿嘴,一手撐著右頰,十分隨意的依靠在椅子的一側,再度對她說:“宮裡寢殿小的竟無一處能容你了?”
她一時不知他是何意,但……認錯總是不會出錯的吧?
“臣女十分抱歉!”
他沉默不語,嘴角抽了抽,半晌後輕咳一聲:“每每進宮,非要住榕兒宮裡,豈非誠心聯同榕兒讓孤下不來台?”
他低頭思襯片刻,轉了轉眼,憤憤地改口道:“不,榕兒做不出此等狠心事,定是你。”
“不行啊……若說了你,今夜會惹榕兒惱的。”他嘟囔道。
虞小枝偷偷抬眸,不可置信地看著一身華袍不可一世的皇帝,俊美的麵容此時蹙眉擰在一起,嘴裡不時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