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山如笑，鶯飛草長。

傅文茵躺在院中古柳下的臥榻上小憩，白發蒼顏，呼吸輕緩，日光從細碎的葉縫中流下為她環上一圈光暈，如夢似幻。

沈星楚一進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她心頭微慟，急步走過去，卻又那般小心翼翼，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她顫抖著伸出手探了探傅文茵的鼻息，卸下心中千斤重墜。

傅文茵緩緩睜開雙目，她的眼神已不似從前那般清澈明朗，歲月匆匆，終是在她眼中蒙上了薄霧，她微微笑道，

“楚兒，你又來了。”

沈星楚心中酸楚，麵上仍擠出一抹笑容，笑答道，

“是啊娘，楚兒來為您漿洗衣被。”

傅文茵不答，隻定定看著頭頂綠意滿枝的柳樹。

又是綠柳吐珠時了啊。

這些年她記憶越發模糊，許多事已是在生命中愈行愈遠，此刻卻乍然清晰的憶起幼時夫子教的一句詩，她那時不懂，如今倒懂了，刻骨銘心的懂了。

那時她還是髫稚之年，也是在這樣一個杏雨梨雲的春日，小小的她搖頭晃腦的跟著那位老夫子念，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一、

傅家是攬雲城有名的世代商賈之家，當今的家主傅鳴琿與發妻沈思箏孕有長女傅文茵、長子傅文彬以及幼子傅文淵。

傅家家訓，“非妻亡，不得納妾”，傅鳴琿亦深愛楚思箏，故此，傅家笙磬同音，其樂融融。

傅文茵為傅家唯一的女兒，自幼受儘萬般寵愛。

衛國民風開放，重視教化，百家爭鳴，如傅家這般富庶之家，早在傅文茵三歲時便已經請了攬雲城最有名望的夫子張懷水為傅文茵的蒙學西席。

三歲的傅文茵受不得那早起苦讀的疲累，日日都要哭鬨一番，沈思箏心疼女兒得緊，將胞弟沈思言的養子沈霖然接入府中與女兒一同蒙學。

沈思言與發妻夏瓊華乃是青梅竹馬，幼時為救不慎掉入冬潭的沈思言，夏瓊華落下了寒疾，此生難以孕育子女，沈家感念夏瓊華有情有義，加之二人亦是情深似海，便迎了夏瓊華進門。

夏瓊華進府後的第二年，府中老管家的獨生子在外走動時遭遇悍匪，當場被亂刀砍死，其妻也早已難產而亡，獨留下年僅半歲的幼子，夏瓊華二人同老管家商議一番後，接來了這幼子養於膝下，取名為沈霖然。

五歲的沈霖然是個皮猴，才入府沒兩日，便帶著傅文茵上樹抓鳥，下池捕魚。

這日二人剛從院中狗洞裡鑽進來，便被守株待兔的沈思箏逮個正著，望著麵前原本粉雕玉琢的兩人灰頭土臉，身上價值千金的衣衫也有幾處摩擦抽絲，沈思箏被氣笑了。

聽到娘親的笑聲，傅文茵弱弱的往沈霖然身後躲了幾步，像隻小鵪鶉一般不敢抬頭。

沈霖然也咽了咽口水，卻還是開口道，

“姑母莫怪責胭胭，是我拖著她同我一起去與周小公子鬥蛐蛐的。”

胭胭，是傅文茵的小字。

沈思箏麵色不改，輕聲問道，

“哦？是嗎？君斂才來攬雲城不久，不知是如何認識周家那位小公子的？”

君斂，便是沈霖然的小字。

“我…我自是交友廣泛。”

沈霖然有些底氣不足。

“嗬？交友廣泛嗎？我記得《論語》中有不少交友之談，既然君斂如此交友廣泛，不妨抄寫百遍論語，三日之後給我如何？”

沈思箏輕撫著青蔥般的纖指，說出的話卻令兩個小團子都倒吸一口涼氣，三日之內抄寫百遍《論語》，君斂哥哥不吃不喝不睡也抄不完的，傅文茵突然站出來，氣鼓鼓的插著腰，白嫩的雙頰上有兩團紅暈，煞是可愛，她嘟著小嘴對沈思箏說道，

“娘親你好壞！你欺負君斂哥哥！我不喜歡你啦！”

沈思箏定定看著傅文茵，目光微冷。

傅文茵被這目光震懾住了，愣了些許，突然嚎啕大哭。

“嗚嗚嗚…都是胭胭的錯，是胭胭氣不過上次鬥蛐蛐輸給了周天麒，才讓君斂哥哥幫忙抓了“小霸王”去和周天麒一較高下，嗚嗚嗚嗚….胭胭壞壞！”

沈思箏看著嚎哭的傅文茵，眸中竟染上一絲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