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出事那年四月的一天,在樊璣城的野外舉行一場賽犬比賽,發起者是大乘街上聲勢顯赫的姚家家主姚禮。
加入賽犬比賽的條件十分簡單,隻要手裡有條好狗就能參加。既無成本又能娛樂眾人,每年都會來一場,圍觀人群水泄不通。
姚禮的帖子送到韓家時,韓維和韓縝正坐在大門邊的石墩上瞌睡。兩人搶著帖子飛奔去書房向父親獻殷勤。一向嚴肅沉穩教育起兒子來頭頭是道的父親也被四月的太陽曬的昏昏欲睡,門被韓維推開時,韓郢猛的從案幾上驚醒,慌忙擦掉流出的口水問:“何事這麼慌張?”
韓縝搶著回答道:“父親,姚家送帖子來,叫您明日去野外獵兔子。”
韓郢展開帖子覽一遍,鼻孔裡哼哼道:“姚工正就不怕玩物喪誌。”語調一轉,立即吩咐二子:“去後院把狗放出來跑一跑,彆給吃任何東西,明日我們要贏頭籌。”
他和姚禮都是黃陵侯的部下,為侯爺辦事時除了架刀扛槍,也會放幾條獵犬在前麵跑著,不但聲勢嚇人,遇危時撕咬起來比兩三個漢子還猛,所以個個家中都要養幾條彪悍凶狠的狗。
後院離正屋稍遠,院中有七八株柳樹,長勢粗壯,常年遮住光線,院子顯得極為安靜。
堪狼是六條狗中最猛的一條,渾身黑的油亮,體型健壯,見了生人就齜牙咧嘴,剛把它從柳樹上解開繩索就把韓維撲倒在地,又舔又啃,還把養在院中的雞鴨追的上躥下跳,一地雞毛。
惦記著賽犬一事,這一夜尤其漫長,韓維夜裡醒來三次,終於見東方泛白,係上衣服衿帶、腰間插把木劍,敲開兄長的房門,動作利索,一點不像往日拖泥帶水的懶散勁。
韓家兄弟倆到賽犬獵場時,四周已有數十名佩劍的侍衛維護秩序,外圍站滿農耕的漢子,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下注賭哪條獵犬能贏,舊年戰況最佳的獵犬是二十二隻獵物,二十二隻獵物便成了今年養狗人的目標。
同樣都是狗,有錢人養的狗都要比窮百姓養的強壯,一排蓄勢待發的獵犬中,明顯有幾條瘦骨嶙峋的土狗。
賽場邊搭了高台,高台之上是韓郢和姚禮主持這場賽事,高台之後是這幾日抓捕來的各種獵物。獵物是百姓裝在竹籠裡拎來販賣的,無非是兔、鼠、野雞、獐麅之類,惶惶不安胡亂擠在籠中。
放獵狗上場之前,一個身穿錦衣繡服的白淨少年牽著半大的黑狗向韓維走來,身後緊跟著隨從,少年先向韓維行禮,指著堪狼客氣的詢問道:“這條獵犬威風凜凜,你養了多久?”
韓維回道:“養了三年,你彆輕易靠近,凶得很。”
少年是個自來熟,抱起黑狗對韓維介紹道:“這是我的黑子,才養半年有餘。”
黑子的體魄在堪狼麵前遭到致命碾壓,扒在少年手中瑟瑟發抖。韓維問:“它這麼小就能獵兔?”
“它不參加,我專程帶它來開開眼界,等明年的吧。看見沒,高台上坐的人就是我舅舅。”韓維順著他指的方向,正是和父親交談的姚禮。
韓維道:“原來是姚工正家的公子。”
“叫我喬原。”
“韓維。”
第一輪的二十八條獵犬在場地預熱後,剛解開繩索就流著哈喇子拚命亂跑,齜牙咧嘴嗚嗚嘶吼。
獵物從籠中放出,為了活命也在場上東奔西竄。餓了幾頓的獵犬如挨了幾下通紅的烙鐵,迅猛在場中追趕四散開來的獵物。
韓維在場外才跟著跑幾步,堪狼那畜生就不知所蹤。
陸陸續續有獵犬把抓到的獵物叼回來邀功,堪狼還是不見蹤影。韓縝的獵犬倒是叼回幾隻驚嚇過度的老鼠,躺在地上一抽一抽的。
漸漸晌午,大部分獵犬都回到主人跟前趴臥休息。韓維尋不到堪狼,就去高台處跟父親講了一聲要去找狗。
姚禮身後已被曬蔫的喬原聞聲跳起來喊道:“韓小公子等我,我帶著黑子跟你們一塊去。”跟著同行的還有喬原的隨從。
離獵場兩裡地處有條幽延河,河一側是片茂密的樹林,遠離人煙,樹林裡雜草叢生枝節交錯。
幾個人站在樹林外圍喚了幾聲,韓維用木劍斬斷腳底的深草就要進去,韓縝拉住他阻止道:“裡麵的草比你還高,進去迷了路誰來找我們,堪狼就是條狗,玩累了就回去了,還值得你找。”
正說著,林中隱約有犬吠之聲,喬原的黑子跟著低聲嘶吼。
韓縝指著身後的隨從說:“我們進去看一下,你跟在後麵看護好他們二人。”
他掏出短匕首砍掉七零八落的雜草細竹,小心翼翼進了林中,越往裡去犬吠聲越清晰,堪狼像遇到奇怪的東西,叫的十分興奮。
幾縷光線透過繁枝茂葉照進來,雖已正午時分,林中卻十分清冷潮濕,淡淡的輕煙把草木籠罩,若隱若現,黑子也掙脫繩索衝過去。
韓縝跨出大步緊跟在後麵,忽然站定,被眼前一幕驚呆,他轉頭對韓維笑道:“堪狼胃口不小,原來是看不上剛才那些野物,自己找了這麼個稀奇的東西。”
韓維和喬原剛湊近也發出驚歎聲,堪狼正和一頭腿部受傷的母鹿對峙,母鹿後蹄處流血不止。
十五六歲的韓縝正是血氣方剛之時,他抓緊匕首蠢蠢欲動:“可惜沒帶弓箭。”又問身後的弟弟:“想不想要這頭鹿?我能製伏它。”
韓維忙搖頭:“父親說過,這林中的鹿難得見到,見到的人必縫好事,彆傷了它。”
連個孩子都有憐憫之心,韓縝隻得上前喝止堪狼。
母鹿仍舊在原處焦躁的踩著四蹄,它身後是棵高聳的雲杉。韓維把目光一轉,忽發現盤根錯節的樹根處有個竹月色包袱。他身量小,母鹿未發現之前悄悄繞到雲杉後麵,吃力地抱起包袱激動的喊道:“兄長,是個小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