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保重,我最多晚你二三日就回舒窯。”
與師父一眾分開後,韓維在小道上慢慢騎馬獨行,心中彷徨孤獨,與兩日前和喬家兄妹遊樊璣城的心情天差地彆,他掏出馬背上懸掛在布袋裡的堪狼,摟在懷中差點把狗給擼禿嚕皮。
那個紅霞滿天的傍晚,驚嚇過度的韓維逃出樊璣城時隻有五歲,一晃已過去十三年,早已不記得家的位置,隱約記得離自家相隔十幾戶人家的地方有棵百年的老槐樹,槐樹邊上住個獨身的聾啞老頭,老頭很護著老槐樹 ,槐花盛開的五月,聾啞老頭和貪嘴的小孩開始鬥智鬥勇,一方貪吃清甜的槐花,一方怕他們折損樹乾,直至槐花敗落“戰火”方休,隻要不傷了寶貝樹老頭和孩子們都樂在其中。
韓維逢人就打聽那棵高齡的老槐,人人都搖頭說不清楚,又找幾個老者問路,還是年歲最高的老頭告訴他:“你說的槐樹我清楚,現在估摸有一百四十歲,你方向走反了,韓淺鄉還要往南,你怎麼往西走呢?”
經老者一提醒,他猛地想起來小時候生活的地方確實是叫韓淺,忙問:“老伯,韓淺鄉往南大概要走多久?”
老頭笑道:“你騎馬半個時辰就到,守樹的老東西從前還和我打過架,那個老家夥可能都死了吧。”
天色漸漸暗下去,韓維趁著微明在整條街上尋找已淡忘的府邸,心中似有團火在燃燒,害怕又急切,當他看見韓府門前熟悉的台階時,登時拉住馬停下來,抑不住胸膛劇烈的起伏,台階的一塊石頭缺了拳頭大小的豁口,是當年兄長韓縝頑皮,要試試鐵錘的分量,一錘砸了下去。
石階縫裡長滿雜草,十幾年的光陰把從前厚實通紅的木門變得斑斑駁駁,僅留淒涼,韓府門楣位置空蕩蕩的,那塊雕琢成陽文“韓府”二字的匾額可能早在十幾年前就毀掉。韓維不忍細看,匆忙離開韓府後找了間逆旅住下,安頓下馬匹。
他躺在床上一直休息到寅時,換上一身從前在苗圃乾活時穿的破舊衣服,如果被人發現最多也是個落魄的無家可歸的人。
出發時堪狼嗚嗚的咬著他的褲腳,他對著堪狼低聲斥道:“你若真認我這個主人,決不能發出一點聲音。”堪狼真就退到一邊一聲不吭,韓維將它揣在懷中,打開窗戶跳了出去。
夜晚很清涼,星如瑩水,月兒正在西沉,天氣晴朗沒有雲霧,房舍、小道被星月照的格外清亮,周圍靜謐無聲。
韓維十分小心地挪到自家舊府,之前來的時候發現有一處頹敗的牆垣,剛好從矮牆翻身躍進去,憑著幼時僅有的記憶打量著家院,找到自己和兄長的臥房,繞過臥房走到後院,他站在破舊的小門前心中難過起來,就是從這門縫中親眼看見了自刎的母親。
他放下懷中的堪狼讓它跟在後麵,院中的草有半人深,把當年母親精心打理的花草樹木都掩蓋了,找不到一絲曾種過花草的痕跡。
一排柳樹似在等著眼前的少年。韓維找到中間遠離雞舍的柳樹,看根部粗糙凸起的樹皮,確定就是當初拴狗的那棵,開始思索母親會在哪個方位把箱子埋藏起來。
當時情況緊急,母親會害怕又要鎮定起來,當她走進小門麵對這棵柳樹,人的恐懼心理會將箱子藏在樹的背麵,哪怕是一棵樹的背麵也會讓她感到安慰。
韓維小心急速掘開樹根的土,約兩三尺深的地方碰到一塊堅硬的東西。把整個損壞厲害的箱子都拖出來時,從箱底漏出一些金銀首飾及一堆腐爛的書籍。
木箱旁邊盛劍的長形劍匣應該是杉木所製,幾乎完好無損。韓維打開劍匣,終於握上沉甸甸的清風劍,抽出劍身,雙刃在月色下寒光逼人。看外形就是把普通的劍,此劍在郢都也算小有名氣,不知此劍的名氣是因它鋒利無比,還是砍殺過無數敵軍。
他在木箱一堆物什中發現羊皮包裹,拍掉泥巴裝進懷裡,箱子裡的東西都粗略的看下,除了錢幣首飾,其他都是父親平常所用的零碎東西。重新把箱子裡的東西擺好再埋起來時,突然想起一件事,從母親的首飾中挑了一根玉簪收起來,拿上劍出了後院。
離開時又想去兒時的房間看一眼,門窗被封住,月色下也能看見房梁上絲絲落落的蛛網和朽敗的痕跡,韓維將力氣集聚在手腕處,狠狠一推,將房門悄聲推開,撲麵而來的都是塵土和黴味,屋裡大部分東西當年都被官府查封上交,北側靠牆的床還在,床上的木板塌了幾塊,紗帳已風化成絲,桌幾靜靜的立在窗前,一半的桌麵還浸在窗外的月光中,想必這十幾年,此桌經常似今晚一樣沐浴月光。
借著月光打量眼前空蕩、潮濕發黴的房間,呆呆的立了一會。明明想儘快離開這裡,又不知不覺找到父親的書房,書房裡除了榻和幾,就是散落一地的書簡、筆、硯台,父親愛武,為給兩兒子作表率,經常裝模作樣坐在房中讀書,身影猶在。
韓維觸摸案幾上的硯台,想起父親經常寵溺的說:“維兒,幫我磨墨,你父親的手今天累壞了。”他磨了墨後還會輕輕捶捶父親的腿。
眼中的淚水讓月夜變得更加模糊朦朧,已經很多年都沒有流過淚,眼前頹敗暗淡的一切值得他哭一次。
他離開舊宅之時對著父母的臥房深深跪拜一番,低語道:“父親母親,孩兒已經長大成人,是時候要找到真相了,我一定要還你們清白,終有一天,我要光明正大走進韓家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