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像具被抽走魂魄的軀殼,斬斷他們手上的藤條後,順著他多年踩踏形成的小石梯一路往山下的湖邊走去。他不停的自問:“他說他是韓郢的兒子?怎麼可能,韓家人都死了,我在這裡躲了十七年,為什麼還要找過來。”
他靜坐在小舟的甲板上任憑風浪打過臉頰,望著無邊無際的湖泊,真的以為羽山就是世界的儘頭,他自以為與外界再無任何瓜葛,原來,想找來的人隨時都能來。
當年那件事像把利刃,每一日都要在他心裡剜上一刀。那年他喝的爛醉,韓郢不但要保護“知命”和南螺珠,還竭力保護喝的爛醉的他,正因此韓郢的腹部才被賊人刺傷。他們不但丟了南螺珠也全部丟了性命。
他和韓郢在被司敗抓捕之前沿著凶手逃跑的方向沒命地追趕,那也是返回郢都的方向。張仲還清清楚楚記得韓郢麵色凝重又極為謹慎的跟他提過一句:“季仲,我看到他的模樣了。”
沒想到那幾個賊人搶走南螺珠後還敢折回頭,他親眼看著韓郢死在自己麵前,他被關在囚籠之中任那賊人宰割,而他自己也被他們砍掉左臂。
張仲仰頭囁嚅著:“上蒼啊,原來韓謙溫還有一個兒子活著。”
他在牢獄中聽說韓郢背上盜竊國寶的罪名,韓家因此滅門,老老少少都死了。如果不是那壇酒,以他和韓郢二人的能力,事情可能就不是今天的結果。
張仲自責、愧疚,一聲不吭等著行刑時刻,他好去地下找韓郢負荊請罪。可是侯爺偏偏留了他這條賤命,讓他逃無可逃,活著痛苦,死了又沒有膽量,借著找尋南螺珠的借口躲到這天涯海角來。
他重回到棚舍處,盯著韓維看了很久,他冷聲問:“你們都餓了吧,我煮點東西給你們飽腹。”
喬臨溪跟在老頭後麵熱情地問:“煮什麼,我來幫你。”
她發現棚舍後麵還有個更小的草棚,裡麵養了幾隻雪白的孔雀,似仙家的神獸,她俯就在草棚圍欄前逗弄鳥兒,雄孔雀受到挑釁炸了毛,抖擻抖擻翎羽,把白霧一樣輕柔無暇的尾巴展開,張仲露出難得的粗狂的笑聲:“它見不得彆人比它俊。”
喬臨溪笑道:“原來我在它眼中這麼漂亮?羽山真像仙境,雲霧彌漫,這麼多鳥兒我見都沒見過,單這白孔雀世間就少有啊。老先生您真會選地方。”
張仲看了她一眼,沒有吱聲。
她又在張老頭的棚舍四周轉悠一圈,把做飯用的器具點數了一把,問:“老先生,你要做什麼飯?我來打下手。你多年沒回郢都,可能都忘了家鄉的飯菜味,我能做幾道你嘗嘗,就是不知你這裡的東西是否齊全。”
喬臨溪就像昨夜的鳥雀一樣聒噪,吵的張仲笑嗬嗬回答她各種各樣的問題,他很久沒有同彆人說話了。
韓維還坐在綁他的那棵樹下沒有動,想著找什麼時機才好讓張仲開口。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羽山把兩樣占全,喬臨溪把豐盛的午膳擺上石台,有模有樣一桌,乾竹筍和貝類熬了一大鍋鮮燙,清水煮的蝦,還有架在火上烤的鳥肉以及一盤用鹽醃出汁的青菜,光聞著熱氣騰騰的香氣就讓人吞口水。臨溪指著那盤青菜道:“我從未見過這種菜。”
張仲道:“不是青菜,我潛在湖底撈出來的靈羅水草。”
“這頓飯是不是把老先生半個月的食物都用光了?”
“你們隨意。”
張仲坐在烤鳥肉的篝火前打量遠處的韓維,暗道:“幸虧早上那記悶棍收了力道。”
三個人圍著簡單的石桌上準備用飯,張仲拾起腳邊的枯竹杆削了兩副筷子遞給他們二人,說:“先吃飯,你們想問什麼我都知道,現在我不想回答任何一個問題。”
喬臨溪對這頓飯讚不絕口,沒心沒肺的吃著,順道又問:“老先生,你在島上生活十多年,不孤單嗎?”
老頭果真一個問題都不答,吃了飯就躺到棚舍裡睡了。
臨溪和韓維把山走了大半,此處真是避世的好地方。臨溪問他:“如果他知道的並不比你現在知道的多,豈不是白走一趟?”
涼風吹起二人的衣擺,聞著湖麵上傳來的水腥氣,韓維歎了口氣道:“我也想過,可是不親自來一趟,我怎會甘心,且聽他要說什麼。”
臨溪突然想起在湖邊捉的老蚌:“河蚌?那個蚌呢?”
“還係在船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