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季交響樂隊比賽舉辦場地抽簽抽到城南三中,但因為它並不是藝術院校,設施相對於洛冰高中簡陋很多。不僅音樂練習室不夠多,禮堂也擁擠得多。
沒有被安排在音樂練習室的樂隊,隻好在被清空的教室裡做最後的練習。
洛冰高中因為在柳市名氣最大,也是藝術生升學率最高的重點高中,城南三中不敢怠慢,於是被安排在學校的主練習室。
不過練習室麵積太小,還做成了階梯形式,顯得更加擁擠,回音效果也不甚人意。
練習了兩次後,連樂隊老師都放棄了,讓他們自由活動,一個小時後在後台集合。
鐘離念雖然上過舞台的次數不計其數,也已經把曲目練習的非常熟悉,但一想到要在人前被看著就緊張得不行。
他在禮堂外找到一個沒什麼人的角落,喝著水想要緩解一下心情。
“少喝點,要是上台後想上廁所就不好了。”突然出現的一隻手,抽走了鐘離念的水瓶。
是賀文傑。
“我太緊張了。”鐘離念抓了抓衣角。
賀文傑坐到鐘離念旁邊,伸了個懶腰,“沒事,你隻要想象台下坐著的都是一群西瓜,是不是就不緊張了?”
聽到賀文傑的比喻,鐘離念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好像確實沒有之前那麼緊張了。他現在似乎可以理解其他人對於賀文傑的那種崇拜了,“你真的好厲害。”
“這有什麼,上台的次數多了,慢慢就習慣了。”賀文傑雙手撐在膝蓋上,側身看著鐘離念,“偷偷告訴你,我第一次在台上獨奏的時候,都沒拉完一首曲子,直接僵在台上了。”
鐘離念不太相信他的話,畢竟每次見到賀文傑的時候他都是那麼的自信,“怎麼可能。”
“真的。”賀文傑調皮地眨了眨眼睛,“不過是我6歲時的事了。”
鐘離念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多笑笑就不緊張了。”賀文傑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才反應過來,轉向鐘離念,“喝了一口你的水,不介意吧。”
鐘離念從來沒有和彆人喝過同一瓶水,一時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沒說話就是介意咯。那怎麼辦,我已經喝下去了。”賀文傑佯裝沉思的樣子,“那隻好這樣了,比賽結束後我請你吃飯,給你賠罪。”
“一瓶水而已。”哪用得上賠罪,鐘離念有點不懂賀文傑的邏輯。
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賀文傑站起身,“走吧,快要開始了。”
聞言,鐘離念點點頭,也站了起來,兩人並肩走向剛剛的練習室。拿好各自的琴,又一起走向禮堂後台。
因為時間還早,候場的隻有樂隊老師和零星的幾個學生。
都是一群半大小子,平時再怎麼自視清高覺得自己是最牛逼的音樂生,到了這種場合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緊張。
樂隊老師這時也就兼顧了心理輔導的責任,“大家不要緊張,放鬆情緒。我們隻是上去走個過場而已,反正不管接過怎麼樣,總冠軍肯定是我們蟬聯。”
“老師,比賽沒有總冠軍啊。”有人忍不住吐槽。
“怎麼沒有?老師我自己頒發的,每年都是我們奪冠。”樂隊老師一臉不屑,要不是因為現在西裝革履的,鐘離念差點以為這是哪來的流氓了。
不過大家的情緒也確實得到了緩和,氣氛立刻輕鬆了不少。
“洛冰高中,還有5分鐘到你們了。”城南三中負責接待的學生跑過來通知。
“好,大家再做一次最後的確認,馬上就到我們了。”樂隊老師點了點人頭,確認所有學生都到齊了。
本來已經輕鬆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鐘離念深吸一口氣,緩慢的吐出來,再吸氣,再吐氣。
“還緊張?”賀文傑安慰似的捏了捏鐘離念的肩。
他勉強扯了扯嘴角,“還好。”
“顧雁北!”一聲大吼讓正忙著緊張的音樂生紛紛停住了。
鐘離念雖然很少看熱鬨,但是這個叫聲太突兀了,便也和大家一起朝聲音的方向轉了過去。
發出怒吼的似乎是一個脖子上掛著台單反的男生。
而這時隻有一個人沒有看過去。
單反男生這時似乎也發現自己聲音太大了,但是也隻能在全部音樂生的注視下走到沒有抬頭的男生身邊,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又叫了一聲:“顧雁北。”
這個男生鐘離念有些印象,是高二開學剛轉學過來的。也是拉小提琴的,水平和他不相上下,但是情感表達比他好很多。
顧雁北抱著自己的琴,撥弄琴弦,好像對方叫的不是他,也完全不在意所有盯著他的目光。
單反男生一把拉扯住顧雁北,不管周圍的目光,把人帶到了拐角處。
臨近上台的時間,他們八卦的心情沒有往常那麼旺盛,竟然沒有一個人跟過去看。不過有人認出單反男生也是原因之一。
而樂隊老師因為到台側確認進度,並沒有看到這一幕。
沒多久,顧雁北一個人走了回來,對身旁的同學笑笑表示沒事。而單反男生則氣呼呼地瞪著他的背影看了幾分鐘,最後一個人離開了。
“上場了上場了!”樂隊老師急匆匆地把所有人趕上台,剛剛的小插曲很快就被遺忘了。
其實坐在舞台上的時候其實是不怎麼看得到觀眾席的。舞台上的燈光非常亮,台下又隻有用來指示方向的指示燈,基本上除了前兩排的觀眾,其他人都是模糊的黑影。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鐘離念按照習慣,先試了下小提琴的音,做了細微的調整。
兩分鐘後,樂隊老師站上了指揮台,對觀眾鞠了一躬,再轉過身麵對他們舉起了指揮棒。
這個動作也向所有人示意,演出要開始了。
鐘離念深吸了一口氣,舉起小提琴和琴弓,在指揮棒落下的瞬間,開始了演奏。
第一首演出的就是《貝多芬第六交響樂》。
這幾天鐘離念不知道練了這首曲子多少次,尤其是情感高潮部分,幾乎已經刻在了他的骨頭裡。
不僅如此,他今天早上晨跑的時候還特意在湖邊停了幾分鐘。他麵對湖水,閉上眼睛,試圖體會微風輕打在身上的感覺。他第一次認真體會周圍的一切,也找到了彆樣的寂靜。他甚至聽到了小鳥從頭上飛過的聲音。
以前他晨跑的時候都是聽著音樂,有時腦袋裡還在想著樂譜、作業、練習題、打工等等一係列的事情。所以他並沒有注意周圍的一切,隻是無意識地按照熟悉的路線跑著。
甚至有好幾次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站在自己的房間裡了。
想起早上站在湖邊的感覺,鐘離念突然將眼睛閉上,儘情地揮舞著琴弓。
他第一次接近享受表演的感覺。
因為樂譜已經牢記在心,他不用想下一個音符是什麼,隻需要沉浸在音樂裡。
演出不出意料地非常成功。
雖然並沒有樂隊老師所說的總冠軍,但是洛冰高中交響樂隊依舊不出意外的再次蟬聯了最受矚目獎。因為是娛樂性質的比賽,獎品隻分為最受矚目獎、優秀獎、進步獎、和努力獎,並沒有實質性的將各個學校的樂隊分個高低。
不過這也隻是不懂音樂的人的以為罷了。實際上各個樂隊的水平大家心裡都非常清楚。
“太棒了!你們都是我的驕傲!”下台後,樂隊老師興奮地和每一個學生擊掌,“我請客,帶大家出去吃頓好的!”
緊張的情緒在下台的瞬間蕩然無存,隻剩下儘情演繹之後的興奮。
一群音樂生齊聲歡呼:“老武萬歲!”
樂隊老師姓武,雖然隻有30出頭,但是因為出生在音樂世家,從小開始接觸各種樂器,不管什麼樂器都能像模像樣地彈幾下。而且他平時不喜歡擺老師的架子,和樂隊的學生們相處的非常融洽,也經常被一群半大小子調侃。
他們浩浩蕩蕩地離開後台,回到練習室,有說有笑的聲音和上台前緊張的氣氛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幾個和武老師關係比較好的學生一直纏著他問等下要去吃什麼。
“你去嗎?”賀文傑問鐘離念。
“去哪?”他根本沒注意聽。
“聚餐,老武請客。”
鐘離念搖頭,“不去了,我回家。”
十幾二十個學生已經走回之前的練習室,上台他們隻有帶樂譜和樂器,琴盒書包都留在這裡。
鐘離念手腳很快,加上不需要等其他人,幾分鐘就收拾好了。
“走了。”他朝賀文傑點頭示意。
賀文傑這此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對鐘離念揮揮手,“拜,明天見。”
鐘離念離開教學樓,時間還不是很晚,夕陽剩一點餘光。
天氣陰森森的,雨點隨時準備傾盆而下,白天的好天氣已然蕩然無存。
鐘離念加快腳步,想要在正式開始下雨前趕回家。
城南高中距離鐘離念家不算近,坐地鐵要半個小時左右。就在他低頭朝地鐵站走的時候,天空終於撐不住,豆大的雨點掉了下來。
鐘離念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抱緊手裡的琴盒,用外套緊緊的包裹住身上最值錢的財產。他的琴盒並不防水,想要保護小提琴就隻有這一個辦法。
可是打在身上的雨點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急,不管他怎麼努力,琴盒還是淋了雨。他也隻能希望裡麵的琴沒有事。
雨勢越來越大,鐘離念邁開雙腿,開始在雨中奔跑。
也許是其他人都有看天氣預報,身邊交錯著各式各樣的人打著各式各樣的雨傘,隻有他一個人在奔跑著。
如果不是因為帶著琴,鐘離念其實並不介意淋雨。就像喜歡站在淋浴下浸濕身體一樣,他也喜歡雨點打在身上的感覺。
等紅燈的時候,他抬起頭看了看天空。
果然什麼都看不見。
豆大的雨點落在臉上,完全不像淋浴那樣溫柔,讓他隱約感覺有點痛。
可是他還是沒有低下頭,依然堅持抬著頭。
到地鐵站的時候,鐘離念渾身已經濕透了,可是懷裡的琴盒除了頂端淋濕了之外,還算沒事。他先到洗手間檢查了小提琴,沒有什麼大礙,大雨並沒有滲透琴盒。抽了幾張擦手紙,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將琴盒也擦乾淨了。
最後他用截然不同的手法,簡單粗暴地擦乾了還在滴水的頭發和臉頰。
一場暴雨來去匆匆,等鐘離念從地鐵站走出來的時候,已經隻是零星飄著幾個雨點了。
“我回來了。”打開大門,鐘離念習慣性地出聲。
可是家裡並沒有人回應,甚至連一盞燈都沒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