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膽小。

怕黑，怕老鼠，怕蟑螂。

害怕的時候，宜澄會在原地嚇得不敢動，第一時間把眼睛閉得緊緊的，睫毛顫動。若是你剛好在旁邊，膽小鬼會貼著你的耳邊，聲線發顫，卻很果斷地拍著你的肩膀“報位置”，言語間皆不容置疑。

膽小的，領航員。

韓嘉言有點壓不住笑意，恰好撞上宜澄懵懂的眼神，隻好攏指握拳放在唇邊，欲蓋彌彰地發出個表示“知道了”的單音節。

宜澄把手捂在了發燙的臉上：“我其實……還好。”

騙人。他舌尖頂了頂上鄂。

垂下眼眸，眼睫搭下來，他仿佛隻是隨口一說一般：

“大家都挺忙，我就不給宜澄添麻煩了。”

話音一落，空氣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指尖的溫度逐漸降下來，韓嘉言胸口的那股燥意卻更甚了。

他知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挺欠打，什麼叫大家都挺忙，什麼添麻煩，幾句場麵話都說不好。情緒的門閂早已被宜澄那句“善意的”謊言砸了個稀巴爛。

宜澄率先打破沉默，輕聲說道：“不麻煩的。”

她說得再清楚些：“找房子不麻煩的。而且，韓爺爺說得對，互相有個照應嘛。”

她察覺到了韓嘉言墜下來的情緒，他那句話帶著不易察覺的淡淡疏離，明明是笑著的，眸子裡卻像含了一層薄冰。

就像是當初她拒絕了他伸出來的手那般神色，冰冷下覆蓋的是難言的窘迫和難平。隻是她等到後來，才在夢裡讀懂了他的眼神。

韓嘉言怔了幾秒，他的脊背不知不覺繃直了些。

宜澄一軟，他就拿她沒辦法，他甚至唾棄起控製不住情緒的自己，是啊，站宜澄的角度想，也許自己就是個關係挺好的高中同學。

他隻覺得自己的心跳很慢很慢，但就是這麼慢，仿佛還能聽見鼓點般的回落聲。

宜媽媽出來打圓場，韓爺爺欲言又止的眼神在韓嘉言和宜澄之間轉了幾圈，似有似無地歎了一口氣。

夜色漸晚，韓爺爺起身準備離開：“老宜，下次再來看你哈。”他望了望放在架子上的照片，到玄關時，和宜澄說了會悄悄話：

“小橙子，你彆怪韓嘉言，這孩子心思敏感又不說出口，悶葫蘆一個，你們年輕人以後多說說話，多帶帶他。”

被趕去按電梯的韓嘉言沒有催促韓爺爺，安靜地注視著認真和韓爺爺說話的宜澄。

粉色的帽衫衛衣外套襯得她小臉瑩白，杏眼彎彎，頂著個剛剛隨手紮的小啾啾，穿堂風吹起垂落的發梢。這樣的宜澄，很學生氣。

是叫，丸子頭吧？韓嘉言的思緒又飄得遠了些，零碎的關鍵詞自發地拚湊起了某一副珍藏的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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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澄癱在了沙發上：“媽，你放著，我等下就去洗。”

宜媽媽已經端起了茶具：“我洗吧，你等會不還得寫小說嗎？”

她點點頭，兩隻腳晃啊晃。

宜媽媽把她的拖鞋踢到她腳邊，笑著說：“行了，彆找了。”

“隻是，”她略帶斟酌地問：“聽韓爺爺說，之前你和韓嘉言認識，關係還挺好的嗎？”

宜澄拉下蓋著雙眼的手，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媽媽最好！”

宜媽媽一聽，心下了然，倒也沒有追問太多，把茶具往宜澄眼下一遞：“就你嘴甜，那媽媽最好就給媽媽洗吧。”

宜澄做了個鬼臉，剛伸手去接，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還是個陌生號碼，位置顯示還是深城。

她以為是詐騙，掛了電話後，對方又再次打了過來。

“喂？”

“是我。”低沉如吉他的根音，悶悶地撞上宜澄的心口。

是韓嘉言。

宜澄不知不覺坐直了起來，也分不出神去回應宜媽媽的眼神詢問，她不知不覺把聲音放輕了些:“怎麼了？”

“宜澄，”韓嘉言頓了下，沉吟一會：“你方便下來嗎？”

澄字，是上揚的聲調，但韓嘉言的嗓音微啞，夾帶著似有似無的風聲，慢條斯理地磨過宜澄的耳廓，宜澄把話筒貼得更近了些，就著冰涼的手機屏幕降溫。

她清了清嗓子：“怎麼了？”

砰——

窗外，夜色驟然被點亮，同樣的聲音從手機屏幕那端傳過來，近到宜澄誤以為韓嘉言和她正出於同一片夜幕之下。

韓嘉言說：“我要到了。”

宜媽媽“慢點慢點”的叮囑幾乎是追著宜澄出門的，宜澄一個閃身進了電梯，平時可以忽略的失重感隨著她失序的呼吸驟然放大，低頭埋在柔軟的圍巾裡，鼻尖猛吸了一口橙子的香味，慢慢的，緩下心率。

叮咚——

宜澄還以為是到底層了，猛地抬頭，數字才跳到2。

“不著急。”

她找到了聲音的源頭，原來是韓嘉言發來的消息，再往上一條，是年年不落的

“新年快樂。”

——就像是群發的消息。

地下停車場到了，她邊走出去邊敲著鍵盤回複消息。

“我到了，你在哪？”宜澄剛敲下回車鍵，一聲清脆的消息鈴聲在空曠的停車場裡響起，宜澄抬眼望去。

韓嘉言半靠在車門上，外套搭在手肘上，線條挺括的襯衫勾勒出肩寬腰細的身形，微微躬著腰，額發自然下垂，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裡的東西，一身夜色裡淌過的倦怠。

手機屏幕的光打在他立體的眉眼上，下一秒，他按掉手機，“慢點。”他說。

宜澄有點不好意思地彎了彎眼角，她身體比腦子快，看到韓嘉言時腳步就邁開了，甚至小跑了過來。

“是什麼東西呀？”宜澄一口氣跑了過來，現在正小聲喘著氣，連詢問都帶著呼吸聲。

韓嘉言垂著頭，似是無可奈何：“是個平安扣。”

他張開右手，一枚和田玉製成的環形玉石垂下來，邊緣處泛著的光溫潤而輕透。宜澄“呀”了一聲：“這麼貴重，我不能要。”

韓嘉言似是早就料到宜澄會拒絕，他打開車門，把外套放了進去，隨即拿出手機播放韓爺爺的語音：

“韓嘉言！送不出去你今晚就彆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