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零當啷的銅錢從她手中拋擲而出,正好落在蓋住紙張的卷宗上。
“嗯?”
柳靜姝隻看上一眼,困惑便爬上了她的腦袋。
她偷偷朝左側看去,正好撞上了沈牧儀帶笑的眉眼,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柳靜姝右手抵著折扇,偷偷將卦象擋了起來。
“那個,我好像用錯銅錢了,這卦算得不準,我給你重算一遍?”
她說著就要收起桌上的銅錢,沈牧儀的手卻比她動作更快。
他粗糲的手掌再次觸碰上她的手腕,這回,少年將軍沒了局促和緊張,柳靜姝感覺到腕上的手有一瞬間的縮攏。
但也隻有這麼一瞬,沈牧儀馬上放開了她的手,方才她手腕感受到的一點用力,就像是她的錯覺。
“不必,你告訴我這卦說了什麼。”
沈牧儀收回的手垂下來,漸漸收攏,握成了一個半拳,指腹來回摩梭,他說:“對錯,我自有判斷。”
“好吧。”柳靜姝妥協。
她原本也沒拿錯什麼銅錢,折扇一點一點挪開,她用頂端充當木棍,指著桌上的銅錢說:“我用的並非是能買東西的銅錢,而是疏煙觀一脈流傳的道家卦具。”
不敢賭一把會不會被當成私自鑄造貨幣,她上來就給沈牧儀一番解釋。
“正麵刻的是鳥蟲魚獸,反麵刻的是山海川流,在疏煙觀,我們叫它‘曉世寶錢’,通常用來測算姻緣,當然,我比較習慣在找東西的時候,拿它來算算。”
柳靜姝意識到自己扯遠了,連忙將話題繞回來。
折扇頂端挪到第一枚銅錢上:“你看。”
沈牧儀的目光隨之投去:“獸?”
“對。”
折扇將第一枚銅錢撥過來,柳靜姝拿起曉世寶錢,將獸的那麵朝向沈牧儀。
她說:“銅錢拋擲出的麵,正南方向的圖案代表著被測之人的境遇,而從左至右,按照順序,依次表示的又是當下、期望和未來。”
“第一枚是獸,按解來看,說的是你現在身為將軍,在兩國交戰時,就像困獸那般廝殺。”
沈牧儀意外地挑了一下眉,他伸手拿過第二枚,問道:“那這三道斜浪又代表了什麼?”
“是海。”她看著那枚銅錢,繼續道,“你想要的是天下安穩。”
平波朝上的海,預示著寧靜寬廣。
柳靜姝還沒說這是怎麼解的卦,便聽到沈牧儀問第三枚,她側過頭去,看唯一還放在桌上的第三枚銅錢,是鳥。
她吞了口唾沫,感到了頭疼:“你未來的夫人,或許並不是什麼官家小姐。”
誰家的好將軍,會希望聽到自己未來夫人,門第一般這種話啊!
她正在心裡狂念,卻聽到沈牧儀“哦?”了一聲。
哦?他哦什麼?
“這你是怎麼解出來的?”沈牧儀問。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錯了,少年郎眼睛裡的笑意,好像更濃了些?
“鳥本就象征著自由,而我這卦算姻緣,像將軍這種身份,若是和官家小姐結的親,一生定當束於朝堂,怎麼都不算自由身。”
她悄悄將那枚銅錢也收了起來。
“既然以鳥為示,那你夫人,定當不會是什麼千金。”
從始至終,少年郎都沒露出一分對這個結果的不滿,柳靜姝心裡一邊犯嘀咕,一邊又想著,該怎麼找一個合適的話題切入,將自己的目的緩緩道出。
沈牧儀端走幾步越過她身,像是心情很好,連背影都透著愉悅。
他單刀直入,點出了柳靜姝的來意:“姑娘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事?”
“那個,你前幾天是不是抓了一個男子,大概……這麼高。”她說著說著比劃起來,“應該是腰上彆了一個酒壺的。”
“池霽?”
沈牧儀從記憶裡精準地摘出了兩個字。
柳靜姝連忙道:“對對對,就是他,我就知道他肯定是被抓了。”
夏時風長,蟬鳴不止。
他含笑的神色愈加張揚:“你叫柳靜姝?”
小姑娘迷糊地點點頭,他倏然綻開一抹毫不掩飾的笑,像是暑夏熾烈灼熱的太陽。
年少時支吾著不肯告知的姓名,重逢時竟也都由他人之口得知。
她的扇子已經合上了,“夏青雷”被折藏在其中,柳靜姝身後的書桌上,一把白扇安靜地放在最邊角處。
“柳姑娘說,有我要的線索?”
他讓柳靜姝覺得奇怪,像是將肆意和扭捏集於一身的一個人。
可她沒有必要去細想為什麼。
既然沈牧儀已經很配合地問了,她也順坡而上地答道:“就在我們第一次碰見的那天。”
“那天我在進廟前,去過一個竹屋。就在那裡,我碰見了一個男人。”
“他穿著一身暗黑色的衣裳,看起來很有錢,不是很矮,嗯……最主要的是,那天後來我又回去過那個地方,我聽見,他跟那個俞公子在說什麼‘東西’。”
將自己的衣領拉開一點,柳靜姝半斜過頭。
指著自己的傷口給他看:“當時有點尷尬,我不小心被他們發現了,沒機會聽明白他們到底在說什麼東西。”
“他們朝我甩了支箭出來。喏,這就是被他們箭劃出的傷口。”
沈牧儀展開的眉頭一緊。
其中種種都沒那句“後來我又回去過”來得讓他在意。
“你為什麼要再回去一遍?”
“嗯……”
柳靜姝忽覺有些難以啟齒,不過轉念一想,找池溯這件事,本就是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份力量的事。
“其實我這趟下山,確實要找一個人。”
沈牧儀一僵,找人,但不是找他。
還沒等他心頭的小人跌落,便聽柳靜姝又說:“他叫池溯。”
沈牧儀眉一凜,不自控皺成了一個“川”字。
“池溯?”
這反應讓柳靜姝剛想出口的那句“你聽過這人消息嗎”給咽了下去。
她看著沈牧儀逐漸皺攏的眉頭,覺得似乎,也不急於這一時來問。
“咚咚”
敞開的門被敲響,柳靜姝循聲看去,朝來人打了個招呼:“這位……大人好。”
曹荀朝她點點頭:“姑娘好。”
柳靜姝和沈牧儀的話被暫時打斷,曹荀打量屋內兩人一眼,知道自己還是來得有些不識趣。
“將軍,這是之前你讓我整理的名單。”
他放下東西就走,動作毫不拖遝。
隻是這個空當,沈牧儀就已經在心裡猶豫了好幾回,要不要告訴她,池溯早就死了的事實,可比起這個,他想應該先要搞清楚,她到底為什麼要找這個人。
“你為什麼要找池溯?”
“我下山前,師父讓我找的。說是什麼,能解開我所有的疑惑。”柳靜姝坦蕩無比地說。
她擺擺手:“不講這些,沈將軍,池霽可還活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