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儀回想了下,略有嫌棄地說:“活得挺好的,把大牢坐得像是在住什麼上等客棧。”
她古靈精怪的眼珠子一轉,湊上前來:“想必將軍已經知道了我來的目的。”
柳靜姝猝不及防的湊上來,令沈牧儀招架不住,他自知狼狽地往後退了點,麵上仍當是沒什麼波動。
“池霽、劉進,你要這兩人的消息。”
他的書房外是一片空地。
加之崠慕軍現在多數人都還虛弱著,就連親衛兵都有好些在其中。練兵聲約等於無。
如果兩個人都不說話,那隻有聒噪的蟬鳴在這方地裡作著響。
柳靜姝組織了一下措辭,商量著開口:“那我已經將你需要的消息告訴你了,你能不能放了池霽,然後,告訴我劉進的消息?”
她的衣領雖已經整理好,但她仰頭看沈牧儀的時候,傷口仍能露出來一點。
他隻稍微微低頭,就能看見柳靜姝白皙細長的脖子上,那道狹長的猙獰。
看到她的傷,沈牧儀微閃了一下眸光。
他說:“從古至今,書上說的道理都是等價交換,柳姑娘,你隻用一個消息便要換得我兩個消息,似乎,不太妥?”
她看著沈牧儀突然公事公辦的樣子,無可奈何地抿了下嘴。
好吧,看來他也不是那麼好說話的。
“可我現在手上隻有這麼一個消息,實在不行,回頭我再想想辦法,幫你打聽些新的?”
她苦惱地打著商量,這還怎麼開口她最後一個目的?
沈牧儀越過她,走至書桌旁,他將硯台挪了個位置,從硯台下取出一張紙條,兩指夾著紙條。
他說:“柳姑娘,無論如何,池霽擅闖軍營都是大罪。”
柳靜姝回頭看他。
他右手握拳抵在嘴邊,清了清嗓子:“我這有個將功折罪的法子。”
不等柳靜姝說什麼,他夾著紙條的手稍一用力,薄紙“唰”的一下,就飛到了她的手中。
“還請柳姑娘幫我查查,這三個人裡,誰的行為最可疑。”他笑意盈盈,清音又道,“若是姑娘能查出來,我自是會放了池霽,至於劉進……但看姑娘如何辦事。”
接過空中飛來的紙條,上麵明明白白寫了三個人的姓名,甚至連地點和他們是乾什麼的,都寫得一清二楚。
“城東菜商……康賈暉……”
就在她仔細看紙條上的內容時,沈牧儀忽地歎了口氣:“想不到,竟是這樣得到了姑娘的幫助。”
他這口氣有種說不上來的哀怨。
柳靜姝還沒來得及笑一句,就聽他嘀嘀咕咕了什麼。
然後忽說:“早知如此,我就該同你說:若是遇到了麻煩事,可以來找我幫忙。”
柳靜姝撲哧笑了:“就算你這麼說,我仍是要找來池霽幫我的。”
少年郎有些不樂意了:“為什麼?”
她解釋道:“沈小將軍,那會兒我們才第一次見麵,即使我知道你是將軍,又怎麼可能真敢貿貿然如同你說的那樣,遇上麻煩就來崠慕軍裡找你?”
她收起紙條,不小心帶出了衣袋裡的蓮子。
蓮子叮叮咚咚落了一地,她忙蹲下撿。
邊撿邊說:“畢竟於我而言,你在的位置太遠了。你那句幫忙,我也就當戲言聽過了。”
“再者。”
她挪動著蹲下的腳,繼續道:“我們非親非故,遵從江湖守則,遇上你這樣太過熱情的,我隻能當有什麼彆的意圖潛在。”
她抬頭,滿眼亮晶晶。
話卻紮透了沈牧儀的心:“我一個姑娘家,定然會逃得遠遠的。”
沈牧儀一怔,嘴角有抹無可奈何的苦笑。
畢竟,總不能告訴人家,他當時因為故人重逢,難耐喜悅,就什麼都忘了考慮了吧?
人家指不定一臉疑惑,哪兒來的故人?
柳靜姝撿完一地的蓮子,站起身。
她像是想到了一個借口,拍了拍手上的灰,說道:“再者說,劉進的事,並不能算成我的麻煩事,我真正的麻煩事,還是那個暗褐色衣裳的男人。”
“沈將軍,不知這回可否請你,替我解決這個麻煩?”
沈牧儀神色柔和,他可巴不得。
“我自然會護姑娘周全。”
柳靜姝耳廓一熱,隨即很是捧場地拍拍手:“好!”
“那就還請沈將軍留意些我的安全,我可不想我另一邊的脖子,也再添上一道。”
不等沈牧儀說什麼,她就轉身打算離開。
隻是還沒走上幾步,就又轉過身來:“對了,還有一個事兒,我能問問你嗎?”
她麵上滿是虛假的討好。
沈牧儀大概猜到了她要問什麼,回她:“但說無妨。”
“劉進還活著吧?”怕沒表達清自己的意思,她連忙又補充道,“不需要告訴我下落,隻告訴我活沒活著就好,他娘苦等結果很久了。”
少年郎麵含笑意,從喉間發出了一個略輕的“嗯”聲,給了她肯定。
小姑娘從心底舒了口氣。
他忽然問:“柳姑娘,為什麼會願意冒險去做這樣的事?”
“什麼?”
“劉進的事。”
有風吹過,將她的發絲撥亂。
柳靜姝扶著門的手一頓,轉過來看著沈牧儀。
說:“亂世所生之人,朝不保夕、命運無常,若能幫便幫點吧,多數撐著活下去的,不都是為了心裡放不下的念頭嗎?”
她將手裡的蓮子丟過去幾顆:“我無牽無掛,僅憑勇氣就能將人念頭撿回來的話,倒也不錯。”
蓮子落在沈牧儀的掌心,晚風漸起,她的發絲和青衫在風中逐漸淩亂。
“喏,嘗嘗,很清甜的,能解暑熱。”
她說完便離去,那扇門還在因為風的吹動,而發出吱吱的響聲。
屋子裡的少年郎望著窗外越長越高的草,忽地歎了口氣。
荒草長得已經能蓋掉舊墳了,那些因戰而成的白骨,是否還在隨陰雨哭泣呢。
他提了一杆長/槍,便在空地上耍了起來。
頂端的紅纓時不時策過兩旁的木林,葉片被帶出一陣陣短暫的“唰唰”聲。
滿園忽逢零落葉,年少的將領恍如置身江湖,那槍那劍,都化作明月千山下的酒,他在醉裡論道,眼中氤氳了許多心緒。
長/槍如龍,直搗天際。
他問自己,將軍這一職,到底是保家衛國的英雄,還是撕開新一場浩劫的先鋒?
手中的長/槍舞得更為用力,憑空都是“呼!呼!”的風聲。
是什麼都不重要,他在心中答道。
若甘願當一枚任憑調動的棋子,那自然便是守衛山河的英雄,怕隻怕多少不在此職的人,想要做那先鋒。
日落歸於西,屋外是風忽起,是鳥忽飛,暖黃趁人不注意時斜飛入屋內,光景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