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的凳子比較矮,此刻隻能仰頭看他,目光與沈牧儀的垂眸相接,他忍著笑意假裝猜測道:“我猜,他在你燒得糊裡糊塗的時候,被雷嚇到了?”
小姑娘根本不懂得掩藏情緒,她驚歎了聲,說:“真準!連我燒得糊裡糊塗都猜到了。”
沈牧儀隻笑了笑,不說話。
那是我做的事情,我怎麼會不知道?
想起從前,在孤螢山上和那個人的相處,柳靜姝還是覺得有趣。
她動了動折扇,又講道:“他真的是個很彆扭的男孩子,我迷迷糊糊的時候,睜開眼,看到他嚇得縮成一團坐在我床邊。”
“怕得要命,還得分神來探我額頭還燙不燙。”
她陷入了回憶,沈牧儀在她的臉上看到了懷念,而他,也很懷念。
柳靜姝繼續說:“我扯著沙啞的嗓子,讓他搬凳子來坐在我床邊,我說‘既然你那麼儘心儘力地照顧我了,我便幫你捂住耳朵,雷在打,可我在,你就不用怕’。”
那是一場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雷鳴聲逐漸小了下去,閃電和雨一同隨它退場,沈牧儀問:“後來呢。”
他什麼後來都知道,可他貪戀與她的這點閒暇時光。
“那會兒是我剛和他熟悉起來的時候,我原以為那場雷之後,他便會告訴我名字,可他太害羞了,既不承認怕雷,也不願意告訴我名字。沒辦法,我隻能自己給他取。”
她見外邊的天逐漸亮了起來,小將軍似乎也確實被轉移了注意力,便放心地站了起來,像那時候一樣,她老神在在地,學著老學究般走路。
她說:“你我,是在夏天撞見的。我愛穿青色,你也愛穿青色。你又怕打雷,既然你不肯告知我,你的姓名,那我便鬥膽給你取個名字,就叫‘夏青雷’,可好?”
沈牧儀恍如看見了八年前的她,那會兒的柳靜姝還喜歡紮著兩個小辮子。
在初見的那個亭子裡,她負著手走,說到“你又怕打雷”時,古靈精怪的她,還偷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見他臉又臭了下去,連忙清清嗓子,咳嗽一聲。
“咳咳,沒有沒有,我胡說的,是我怕打雷。”
年幼的他哭笑不得,未發一言,便看小姑娘蹲下身,摘了一根亭子旁邊,雜長的狗尾巴草。
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拂過他垂在身側的手,手指微動,小姑娘的話帶著那株狗尾巴草,一起拂動了他兒時的心弦,他看見暖陽下的小姑娘張了張嘴,說:“就叫你‘夏青雷’,可好?”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重疊在一起,他情不自禁地輕應了一聲:“好。”
折扇卻輕輕的兩下,敲落到了他的肩上,他一抬頭,便看見柳靜姝滿臉疑惑地問:“你好什麼?”
她方才見雷停了,想著該繼續問他昨夜的事了,隻是,她還什麼都沒說啊?他好什麼?
“咳,沒什麼,繼續吧,你說到哪兒了?”
柳靜姝的折扇一指桌上的粉末:“小將軍,雷停了,我的故事也講完了,該回到正事了。”
“你剛才說,你剛走出馮老將軍的書房,在路上就碰見了滿臉焦急來找你的曹荀,那後來呢?”
沈牧儀偏頭看向窗外,的確已經是明亮的一片,連銅鏡在的這角方桌,也與屋內其它地方的亮度無異。
確實該說正事了。
他重新拿上小銀勺,半弧的銀亮一如當時皎月。
月夜下,他與曹荀匆匆趕至密牢,一群親衛早已聚集在了牢房外,他到的時候,皆是垂頭站在一旁。
看到他來了,有人忍不住為自己開脫:“將軍……我們確實有在,好好守著。”
那人聲音越說越小,沈牧儀隻伸手頓了下,示意他無需多解釋。
人已經死了,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沈牧儀揮手讓其它人都退下,獨留了曹荀一個人。
文跡淵的忽然到來,迫使他延後了審訊陸郢的時間,他去馮岑那兒之前,曾讓曹荀先來密牢,沒想到就這一會兒功夫,陸郢就死了。
他皺眉看著已經死了的陸郢,很明顯,內應殺的。
曹荀站在他後側方,同他一樣,皺著眉看著屋中間的屍體。
“怎麼辦?”
“你覺得,是誰。”
曹荀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毫無頭緒,他怎麼猜?
為了防止隔牆有耳,沈牧儀隻簡短地提醒了他兩個字:“密牢。”
“你是說……!”曹荀不算太傻,點了也能通。
“回去說。”
曹荀點點頭,明白了沈牧儀的意思,他轉身便要出去,卻看見沈牧儀反而走近了陸郢的屍體幾分,在他不甚明白的目光裡,沈牧儀蹲下了身,上下在陸郢的屍體上找著什麼。
“你在找什麼?”他問。
沈牧儀卻沒空再回他,陸郢的屍體這會兒已經開始變硬了,他很小心,這具屍體還要交由仵作檢驗。
隻是渾身上下摸了一遍,也沒能找到柳靜姝說的那個玉指環,彆說玉指環了,甚至稍微有些像玉指環的東西都找不出來。
他眉頭緊鎖,懷疑是自己沒仔細找,正待他想重新再摸一遍的時候,陸郢腳邊的白色粉末卻進入了他的眼睛。
沈牧儀推開陸郢的腳,粉末很少,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卡在地磚的縫隙裡,像是想到了什麼,他連忙去看陸郢的嘴裡。
黑血與粉末混在一起,成了不明的粘稠混合物,他撚起地上的一點粉末,湊在鼻尖細細聞了下。
粉末中帶著石礦的鏽味,他似乎知道了那個內應的意圖。
想讓我懷疑葉佟?
蹲著的他背對著曹荀,伸手招了兩下。
“這是,密道!”曹荀隻注意到了這個方磚,側頭驚愕地看著他。
卻見沈牧儀從腰間取下一個小瓶子,這是他從前隨落風居士周遊的時候,落風居士教給他的招數。
“牧儀啊,你記住:天下昭昭,無不有陰毒小人使之毒藥。這腰間呐,常彆一瓶子,若是遇上那種人,將其毒藥采回來,慢慢研磨,怎麼也能做出解藥來。”
他將縫隙裡的粉末掃進小瓶子,對曹荀說道:“今晚你就讓仵作過來,悄悄將陸郢的屍體檢驗了,然後,明天,你去抓葉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