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靜姝翻他一個白眼,打算將這事翻篇,招呼來夥計,先將銅鏡歸還,又點了一壺酒上來。
麵前這廝剛認識時就喝得酩酊大醉,是個酒蒙子。給他點壺酒,也就不會像隻蒼蠅似的,嗡嗡嗡地追著自己,問這膏脂從哪兒來的了。
哪成想酒蒙子不上套。
他夾了一塊子菜,故意找事般“呸呸呸”吐了出來,將剛折返的夥計又招呼了過來,胡言亂語一通,扮足了一個難纏客人的形象。
竟又是將方才柳靜姝歸還的銅鏡,給要了回來。
他的戲演得足,還故意又補了句:“這曲水亭的菜,也太難吃了。”
柳靜姝斜睨他一眼,知道他是在故意找事,懶得管他,說道:“我倒是覺得挺好吃的,招待態度也不錯,就是不知道為什麼,生意挺慘淡的。”
池霽對此充耳不聞,他將要回來的銅鏡擺在自己麵前,裝腔作勢地擼起了袖子,毫不客氣地伸手拿過了柳靜姝的那盒膏脂,沾了一大坨往自己手臂上塗抹起來。
嘴中還狀似閒談般,道:“哎呀,這牢中滋味麼……還算不錯?不用擔心吃的喝的,定點有專門的人送來,還有人給做免費按喬,不用付銀子,白白讓我住了這麼久。”
銅鏡將他的手臂擋住,柳靜姝看不到那上麵是否有傷,隻聽見他又說:“隻不過,那些免費按喬的師傅,終歸不是正經師傅,力氣忒大了些,給我這手臂上,都弄得東青一塊、西紫一塊了。”
他在賣慘。
無話可說的柳靜姝,拿過酒壇子給他麵前的碗倒上,沒注意到池霽快速放下衣袖的動作。
畢竟歪主意是自己出的,這人也是替自己去牢裡走了這麼一遭,他真這麼賣起慘來,她還確實不能說什麼。
她邊倒酒邊說,口氣真當是一半無語一半無奈:“行行行,你不就是想知道哪兒來的嗎?崠慕軍的沈將軍給的,就是那個把你抓去了牢裡,讓你免費做按喬的。”
池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趁她還沒直起身,在柳靜姝看不見的位置,他毫不意外地挑了下眉,眉宇間滿是得意。
那小子確實上心,倒不如……
桌下,他的手隨意地摸上腰間纏著的布袋,在獄中苦惱已久的問題,在這會兒倒是有了個想法。
“你那個要我幫忙的事兒,到底是什麼?”
“咳咳!”
他掩飾著自己的慌張,膏脂隨即被他推回了柳靜姝那邊。
碗中酒入他嘴,池霽問:“那你接下來,要乾什麼?”
柳靜姝遲疑地看他一眼,實在搞不懂,他到底是什麼事那麼難以啟齒?
“去瞧瞧,那家鶴歸樓,究竟是憑借什麼,成了這磐石關裡數一數二的酒樓的。”
“鶴歸樓?”
柳靜姝點點頭,她早就聽說過,那個叫康賈暉的商人,最愛在鶴歸樓吃酒,且與死去的陸郢,屢有不合。
況且這鶴歸樓,也是陸郢生前最愛去的地方。
她得去看看,這是個怎樣的地方,竟能讓陸康兩人多流連於此,總不能,真隻是因為飯菜好吃吧?
放在一邊的折扇被她展開來放在桌上,她拿出身上的曉世寶錢,依次將三枚放在展開的扇麵上。
“我這曉世寶錢,總能算些奇奇怪怪的事,池霽,你且看著,此卦怎解。”
折扇有字的那麵朝下放著,她摁住扇柄,輕輕用力,銅錢便騰空而起,她閉眼,默念口訣。
未出深山前,她總覺得自己像一隻螢蟲。
即使外邊是如何的戰火紛亂,她也被隔絕在那座深山裡,夏時與蟬鳴為伴,入冬便與霜雪為伍,她是被無形困在孤螢山的螢火,獨過著自己歲月靜好的日子。
可這樣的日子,本不該屬於她。
她亦是戰火裡的棄嬰,本應在無儘的野火裡隨風化成灰燼,可她啼哭的嚶嚀引得老者垂眸駐足,仙風道骨的老者歎息一口氣,將她撿回了深山裡將養。
疏門煙客說,剛撿到她的時候,她渾身臟兮兮的,被裹在一個包袱裡,整個包袱裡最為值錢的,就是那個放在她身邊的玉指環。
她的啼哭聲嘶力竭,叫嚷著一個嬰兒對於初來世間的恐懼。
冰涼的膏脂帶著粘膩的濕潤,被塗抹在脖子上,再向下一點,便是她帶著玉指環時,紅線擱著的方寸皮膚。
“山川有靈,萬物尋蹤,鶴歸前緣,熟與相同?”
三枚銅錢在空中轉了一圈,便沙沙落回了折扇上。
池霽並不是第一回看她算卦,可仍是被她的架勢唬得目瞪口呆,隻見曉世寶錢首枚以蟲為上,他的目光像旁看去,可次枚末枚都是以蟲為上。
他不敢吱聲,眼見柳靜姝重新放好銅錢,再拋再收,反複三次後才有了收尾之勢。
“如何?”上來問。
反複三次卦象皆一致。
柳靜姝指著第一枚上以蟲為解的銅錢,說道:“這鶴歸樓,真不簡單。蟲豸多由卵脫變而成,不管我怎麼卜測,它都是以蟲為解。難道它,也是由什麼東西蛻變而來的?”
街上不少人在為山花節做著準備,就連那時劉氏早早出了門也不是為了賣菜。
她從軍營出來後撞見了剛從城裡回來的劉氏,劉氏訝異的看著她挎著菜籃子,兩人牛頭不對馬嘴地一番解釋才將來龍去脈都說清楚。
山花節有個燃火盆的習俗,在老百姓紛紛搬出火盆在自家門前端放的時候,柳靜姝說:“走吧,池大浪子,這回,我實打實請你吃頓好的。”
眼見她結了酒錢,準備要離開桌子走到街上了,池霽忙問:“你卦還沒解完呢!”
她卻搖了搖折扇,走得一派風流倜儻。
“該解的解完了,不該解的,得我們眼見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