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琅泉是個半點上進心都沒有的閒散官,但至少將磐石關的路修得不錯,因而在百姓眼裡,除了實在不上心公務,這個縣令似乎也沒彆的能讓人詬病之處了。
若有人跳到半空去看這個城,定然會因為它的四四方方而感到吃驚。
不知出於什麼癖好,章琅泉讓人在城中心空出來一個“口”字形的大空地,由北至南的長街最繁華,東西方向再延展開去,“口”字便成了“井”字。
此刻,神佛的信徒占據了“井”字的所有觸角,而“口”中心的空地上,放著一口大鼎,鼎旁邊站著修路的縣令,以及衛國的將軍。
哦,對了,還有一個血哧呼啦,穿著囚服的礦商。
他頭發潦草,灰頭土臉可概括他整副樣貌,單薄的囚衣已經看不出白色。
葉佟後退兩步,手猛地在胸口大拍兩下,頗有忠義之士不堪受辱,仰天長嘯道不公的意思:“葉某做事無愧於心!今日迫於無路,無奈出此下策!”
“神佛在上!”他背朝鼎,在沈牧儀和章琅泉難以揣測的神色中跪下,“懇請神佛為我證道!葉某絕沒做過任何有愧於國的事!”
多日前,坊間曾有流傳一則關於葉佟被捕的消息,人們開始不信,可後來鶴歸樓內的爭吵,基本為這則消息做了證實。
坊間嘩然,三大奇商裡,葉佟可是實打實被磐石關百姓承認的那個。他得是做了多大的惡事,才會被崠慕軍抓走?
人群中,葉慧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出了驚朝閣門後,她猝不及防地被奔來的人群推搡著走,一路跌跌撞撞地裹挾至此,腦子都被搖成了一灘漿糊,正暈乎乎,就聽見了她爹的聲音。
她爹怎麼會出現在這?
激昂的高喊不斷地充斥著她的耳,像是一道道催命符,聲聲撞擊在她緊繃的神弦上,血液在腦中翻騰。
一隻手高舉著,艱難地穿過人群,擠到葉慧身邊,曆經萬難輕拍上她的背。
她扭頭去看來人,程軼還是那副重傷病弱的樣子,葉慧方才冷靜了下來:“他這是……”
程軼搖了搖頭:“先看下去,彆自亂陣腳。”
另一邊,不管柳靜姝如何伸長脖子,人牆始終將她與中心隔開了一道天塹,池霽看不下去她這副樣子。
吊兒郎當上前,一把又提起她領子。
她覺得這是一隻和自己天生不對付的鬼,這一下比之前還要隨意,勒得她感覺下一秒,頭就要和身體分家了。
“喂!喂!你這一手是打算直接把我送走嗎?!”
池霽一副狗咬呂洞賓的模樣:“我這是好心好意帶你見見世麵,你仰個脖子在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的烏龜跑了出來,忘記自己修成了人形。”
他將人拎到了最高處,隻要柳靜姝一低頭,就能將整條街的場景看得一清二楚。
那口鼎是整條街裡最為顯眼的一個存在,與盲目崇敬神佛的荒誕感特彆融合,人們手上那些東西的最終去處,就是它。
鼎上雕的圖案有些眼熟,柳靜姝盯了會兒,想起來這就是與沈牧儀剛見麵時,那個破廟裡供著的佛。
沈牧儀這會兒就站在鼎邊,神色淡淡的,不知為何,柳靜姝的目光精準鎖上了他的眼底,那裡有一團青黑。
這幾天,很累?
然不等她思緒再發散開去,底下,曹荀的劍緩緩搭上了葉佟的脖子,他板著臉,一字一句念出早就設計好的詞:“不論你是何種冤屈,選擇了私自越獄,你的身上就已經背上了一道不可洗脫的罪責。”
“我說了,清珀粉如何在那,我不清楚。”葉佟閉上眼,“我從未私自販賣過清珀。”
都知道,清珀是歲明山獨產的奇石,可沒人知道它究竟是拿來乾什麼用的,況且皇帝幾年前下過令,歲明山的清珀,都得充至國庫。
這對百姓來說是個遙不可及的話題,他們隻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直沒說話的沈牧儀這時候開了口:“但你可知,那是一個還沒定論的罪名,而你如今所做的舉動,罪責已是班上釘釘。”
各方投來的目光都一緊,尤其是葉慧和程軼,因為曹荀拿劍的手勢,顯然已經用上了力氣。
葉慧撥開人群衝上前,她根本顧不得彆的,和她爹從前的種種矛盾這會兒都得拋在腦後。
她隻知道自己爹或許今日就要死在這兒了,甚至連原因都不能去多怨彆人。
慌忙衝上前,她大喊:“不是說喝黃符水嗎?!在哪兒?我喝!”
堵在街上的人愣了一秒,緊接著又高喊起來。
“喝!我們喝!”
這些喊聲衝天而去,柳靜姝徹底好奇了,用胳膊肘戳了戳旁邊站著的池霽,問:“誒,喝這黃符水,是有什麼特彆的含義嗎?怎麼葉慧衝上去就說喝黃符水?”
池霽用指骨敲了敲自己的額角,給她解釋道:“他們這兒的舊習便是如此。”
“這兒的人信奉是山神保佑的他們,因此每年山花節都要用那口鼎去燒很多很多的黃符銀錠之類的,一是慰藉曾經因天災去世的先祖,二是向山神表明自己的虔誠,以求山神來年再保佑自己。”
柳靜姝朝下看去,擁擠的人群喊聲雖高昂,但也沒有人太過激動破壞了秩序。
有一口莫名其妙的氣鬆了。
她先前好像總有隱隱的擔心,害怕沈牧儀這一出反倒引火上身,害怕群情憤起的人們將矛頭對到他身上去。
不過好在,他們看起來並沒有忘記,磐石關有的一方安寧裡,沈牧儀占著的那份才是大頭。
“黃符水算是一種自證方式,相傳若是有人覺得自己被汙蔑了,可以拿喝這個來證明,當然,得有很多人一起喝才算。”
“這是什麼奇怪的自證方式?”柳靜姝大吃一驚,“怎麼樣才算證明清白了,怎麼又算沒證明成功?”
街上,閒散官章琅泉和沈牧儀爭起了黃符水的派發。
“我來,我來。”他揮手招來自己的衙役,叫他們抬著一桶東西出來。
章琅泉兩手伸到空中,朝四麵八方都擺了擺,他像個中場和事佬般,對上級帶了點不露聲色的討好,對百姓有種恰到好處的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