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滾滾朝天,距沈牧儀離開已經有好一會兒了,柳靜姝還站在岸邊。
晚風下,火勢張牙舞爪地朝天際竄,火光與遷近西山的太陽遙相呼應,嗆人的焦味乘風遊來,絲絲縷縷鑽進人的鼻腔裡。
兩岸放河燈的小孩聞見了,抬頭去尋味道的來源,被東邊這片渾濁的龐然大物嚇得放聲大哭。
她凝眉望著東街。
黑煙被風吹偏了方向,正朝西邊飄來。纖手捂上鼻子,餘光看見一個嬌媚的身影一閃而過。
那個人穿著的衣飾很有特色,哪怕是靠餘光看見的,柳靜姝也能從為數不多的次數裡,精準挑出有關於她的片段來。
“秦嶺秋。”
黑煙逐漸蓋過霞輝,像吞噬人群的獸口,一口咽下祥和的光景。柳靜姝一扭頭,秦嶺秋的人影已經找不見了。
“不對。”
哪裡都不對,之前在簷上時就不對。
按葉慧所說,她是康賈暉在風月地裡最舍不下的人,出入都帶著。那怎麼康賈暉朝她丟石子那會兒,根本不見她人影?
他們不是沒多久前還在一塊兒嗎?
沒等她深想,東街黑煙下,曹荀的喊聲由遠及近,逐漸變大:“柳姑娘——柳姑娘——”
他去而複返,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見人還在這站著,鬆了口氣,雙手摁在腿上喘著,眉眼皺得像是打了結:“柳姑娘,你果然還在這。”
“嗯,怎麼了?”
曹荀緩了緩,道:“康家的火太大了,將軍提了水桶同人一並進去滅火,他囑咐我來同你說一句。”
“姑娘若覺得無事可做,隨處走走看看山花節的熱鬨也是不錯的,不過他又覺得,柳姑娘你現在,應該也沒什麼心情去賞景遊街,他說你要是累了,可以先回驚朝閣休息,等他滅完了火,再來驚朝閣找你,一道去看歲明山的煙花。”
她能想出沈牧儀忙不及舉著水桶,還要一邊井井有條地同曹荀說這些的樣子,定然是一本正經地心急如焚著。
“好,那我先回驚朝閣。”
“行。”曹荀應了聲。
剛要轉頭跑回東街,就被柳靜姝又喊住了:“那個,你跟他說,記得注意安全。”
曹荀點頭,心說之前不是已經喊過了嗎,直起身時看見柳靜姝一臉糾結的樣子,心底一下明白了幾分。
有情人之間你儂我儂的把戲罷了。
他覺得自己就是這兩人之間的傳話筒,想到自己年紀也不小了,卻依然沒個看對眼的,膝蓋忽然好像被一支隱形的箭射中
踉蹌著咳嗽了下,路邊的狗突然朝他吠了一聲,他扭頭看去,就連那隻狗身邊還有個狗伴呢!
連狗也來炫耀?曹荀悲從中來,他還是回東街繼續救火吧!
柳靜姝看著這位曹統領莫名有些滄桑的樣子,不明白他怎麼了,聳了聳肩,準備回驚朝閣。
剛朝右轉了個身,剛才餘光裡的景象從腦中閃過。她一頓,這秦嶺秋,好像走的是去驚朝閣那兒的路?
她去驚朝閣乾什麼?
濃煙似有小下來的趨勢,河對麵的路上,文跡淵帶兵匆匆趕去東街,遙隔著河水朝她這兒冷冷瞥了眼。
這人對她一直抱有敵意,想到這,柳靜姝抽出腰間的折扇,打開後擋在臉邊,遮住文跡淵投射過來的那道令人不舒服的視線,動了腳步,朝驚朝閣走去。
驚朝閣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因為是山花節,葉慧早早就放了後廚的假,工錢反倒一分不落的算上,反正就算不放假,也沒什麼客人。
“吱——”
大門被推開,空蕩蕩的大堂裡,隻有葉慧一個人。
她正托著腮出神,聽到門開的動靜,朝門看去,發現是柳靜姝,驚訝地問:“哎!你怎麼回來了?”
“城東失火,我幫不上什麼忙,所以就回來了。”柳靜姝簡單回答了葉慧的話,轉而不見其他人,便問:“就你一個人在?”
“嗯,程軼說有東西忘在鶴歸樓了,剛離開去拿,至於池霽……?”她伸長脖子去看柳靜姝身後,空空如也,“從河邊回來後,我就再沒見過他了。”
柳靜姝走過來拉開長凳,葉慧噌地站起來,刺耳的挪地聲引得柳靜姝抬頭:“怎麼了?”
“我去拿壺酒。”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喝酒了?柳靜姝納悶,雖不解,倒也沒說什麼。看著葉慧從木櫃裡取出來一壺好酒,又眼睜睜見她從一旁另拿了壺彆的東西。
“你還有傷,不能喝酒。”葉慧提醒她道,“這壺是我自己調製的涼水,我給它取名‘笑春風’,你嘗嘗看?”
笑春風被拋過來,柳靜姝伸手去接,正正好接住,打開一聞,一股淡淡的桃香撲了出來。
“這是用桃子做的?”
“沒錯,桃生於春,傲笑其風,我用桃子做的涼水,當然要叫笑春風啦!”
柳靜姝抿了一口,味道同聞起來一樣,也是淡裡帶著甜。斜看去,葉慧好像和平時不大一樣。
她抱著酒坐下,掀開了酒蓋布:“柳靜姝,你喝了我的笑春風,那就聽我講個故事吧。”
葉慧的麵上說不上來是何種情緒。
迷茫、釋懷,亦或歡喜,都彙聚在一處,融合成她此刻對壇飲酒的豪灑。她猛灌了一口,直接拿袖子去擦嘴。
柳靜姝猛然明白過來她同平時有什麼不一樣。現在的葉慧,像個仗劍天涯的江湖兒女,而平常的她,隻是個活潑開朗又比較富裕的小店家。
“你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