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有再多的時間來給他們閒聊,街上兵馬聲漸近。像是有什麼重要人物,終於臨場了。
門又“砰”的被推開。
池霽把門帶上,喘了口氣,說:“我們該回東來順了,外頭陣仗可大,大概是槿國那個小皇帝到了吧。”
一時沒注意到這兩人之間的不自然。
他自顧自說:“得虧我送回去的快,那個談柯動作真利索,我剛鑽進通道裡,就聽他在外麵假模假式說了句‘多有得罪’,門倒是直接被他推開了,給我嚇了好一跳!要不是秋棠機靈,談柯指不定得發現點兒什麼。”
“沒被他看出來什麼不對勁吧?”柳靜姝拉開一點和沈牧儀的距離,那些如被貓爪子撓了一下的癢,也帶著消散掉一些。
耳旁還殘留著沈牧儀方才那句忍俊不禁的話:“逗你的,我又不會真這麼叫你。”
隻見他恢複了端正的樣子,似乎也有些不解,問:“這麼急回東來順乾什麼?”
池霽搖了搖頭表示談柯暫沒看出什麼,又轉過頭去朝著沈牧儀,半撫著額說:“我回來路上眼皮一直在跳,總覺得槿國小皇帝這遭來得蹊蹺,明麵上說是祭祖,但暗地裡誰也說不準,指不定他來這,就是準備對江家做些什麼。”
“他這個皇帝難道當得真這麼慘?”
柳靜姝不曉得朝堂上那些彎彎繞繞,乍一聽覺得未免有些太過誇張了,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要處死一個罪臣,還需自己親自下場來做手腳?
再一想東來順裡住著的那些鎮撫司人,自說自話的,反倒覺得有理了,想著想著沉默了下去。
池霽也不關注這些,他囫圇做著猜測:“說不定他打算來一招屈打成招?”
說著他就歎了口氣。又覺得自己這個猜測著實有些荒謬。
外麵陰沉了下來,太陽慫得躲到雲後頭去,戚戚然裹上來一點粘膩的潮意。
他弄不懂江家這是怎麼個情況。若按醉語堂那些人傳來的消息,槿國這個皇帝和江伯父,應是一對惺惺相惜的師生。
帝王再怎麼無情,也不至於說翻臉就翻臉吧?還給自己老師扣上這麼一頂帽子,這得是多大的仇?
這些亂七八糟莫名讓柳、池二人覺得心煩,他們置身江湖不懂朝政,可身處這些利害裡的沈牧儀,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然在這個地方,在這個時間,要想清清楚楚將槿國這些年的醃臢事講明白,也是有點不切實際。
他喟歎著推開門,用隻有他們幾個聽得見的聲音說:“回東來順吧,那些人,才是消息的中心。”
陰沉的光景比起裡麵亮不了幾分,不遠處的士兵聽到動靜,狐疑地扭頭朝他們看了眼,繼而轉了回去。
可儘管他們嚴防死守成這個樣子,仍在街角遊蕩著一條漏網之魚。
漏網之魚鑽進一個不易察覺的空當,緩緩蓄力,兩手之間的弓逐漸被拉滿,下一秒,利箭插進曲水亭門前的木柱,尾羽粼粼抖動著。
他大概是找到了一個好角度,街上的人竟然沒一個注意到這支箭。
殘風撞過沈牧儀的手指,他一動,就將尾羽上帶著的那張紙條解了下來。他身後,池霽和柳靜姝一前一後地,從裡頭走了出來。
便聽池霽有些沒底氣的聲音傳來:“嘖,我真沒忘記你剛才問我的事。”
江湖上的人有個特點——重情重義,但是要他們要重的情義又太多了,有時候,你又能說他們有一瞬間看起來,是薄情寡義的。
比如現在,池霽看起來就又變成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儘管他上一秒,還在為那個他沒什麼好感的朝局裡,脆弱的師生情作著惋惜。
他手指在鼻子上蹭了蹭,猶豫著說:“你聽我說,我知道你一直在找一個人。”
攥緊紙條的沈牧儀耳朵動了動,眉梢一挑,想著他這又是哪出。
“你有他消息?”
池霽的眼神閃爍了下,壓下一點心虛,強裝鎮定:“我依稀記得你說他叫池溯。”
“嗯。”
“和撼林償花幫有關係。”
“對。”
門內那小二又出現了,整得跟個鬼魂似的。池霽支支吾吾,想了半天的措辭,都沒想好怎麼把自己摘乾淨,索性破罐子破摔。
“你就當曲水亭,原先該是撼林償花幫名下的好了。”
他閉上眼,準備接受來自柳靜姝四麵八方的狂轟濫炸,未料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她聲音,悄咪咪睜了隻眼去看她,就看見她拔了木柱上的箭,一折就把那箭折成了兩半。
他感到自己脖子就跟那箭似的,也一下斷成兩截。
惹不起,惹不起……
他縮起脖子,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跟隻孤魂野鬼一樣飄在他倆身後,聽著柳靜姝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沈牧儀聊天。
起先,他們聊得很正常,不過就是柳靜姝問沈牧儀他的打算,他也有一句沒一句地跟著聽。
但到後來,池霽逐漸感覺他們的話題苗頭不對。
“你說要來潯棲追查丁裕震,可我們到這好些時候了,也沒見你有什麼動作。不是陪我們對付鎮撫司,就是跟我們一道關心江家的事,是不是耽擱到你了?”
箭的那兩截殘肢還在她手裡,在她手上一轉一轉,大概得益於她平常老轉扇子,這會兒轉箭也轉得出奇利索,愣是沒劃到自己分毫。
池霽眼皮一跳,忽然覺得不好,便看沈牧儀朝他這看了眼,目光裡透著不忍,好像在說,對不住了。
對不住了?他對不住我什麼?
他抵著嘴悶咳一聲,不知道是憋著勁把笑悶回去,還是有什麼陳年舊傷在身上,總之,池霽覺得他要使壞了。
他張了張嘴,心說你可彆坑我。
沒成想晚了,沈牧儀張口就說:“沒耽擱到,這不是有線索自己送上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