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什麼呢?”
“想,池公子不愧是混跡江湖的人,臉皮著實有些厚。明明是我先開的口說要去擺攤,巴巴地跟上來也就罷了,到了他嘴裡,還倒打一耙,說我不著急。”
她啪一下,開了折扇,先他一步走到樓梯口邊,嘖嘖兩聲:“真厚,真厚。”
“……果然還是那個柳靜姝。”
出了東來順是條長街,比起昨天來說,熱鬨了許多。柳靜姝將大半扇子擋在自己額上遮陽。
日頭雖然暖洋洋的,但要迎麵對著自己照,實在還是有些刺眼。
“不過,比起夢裡來說,這種天可舒服多了。”
扛著家夥事的池霽哼哧哼哧跟在後頭,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大聲“啊?”了下。豆大汗珠滴進眼睛裡,就看見前頭扇子揮了揮,說:“到了到了,放這吧。”
江家門前也擺著兩尊氣派的石獅子,看上去威風凜凜,可大家都明白,今時不同往日,雄獅落難了。
石獅十米開外,他們擺好了桌子,豎起了黃帆。換了個地方,她柳靜姝又成了個百卦無錯討口飯吃的小可憐算命。
和池霽送江挽樓回來時一樣,江家門口重兵把手,連隻蒼蠅都難以飛進去般。
“嘖。”池霽抱手,歪著頭,有些想不明白,“你說,鎮撫司真有那麼多人?我看守在江家的也不少啊,東來順有那麼多房間給他們住?”
秋風吹得黃帆揚啊揚,他半天沒聽到動靜,扭頭去看她。
隻看見她鼓搗了一陣,而後扯開嗓子,朝街上大喊:“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百卦無錯,姻緣良吉,禍福旦夕都能算啊!來看一看瞧一瞧,隻要十文錢,買不了吃虧和上當啊!”
“……不是,你這就喊上了?”池霽不可置信。
被石獅子擋著的十幾個人漸漸顯露出來,柳靜姝又裝模作樣去整理桌上的東西。
臉上掛著小攤販常有的笑,嘴裡小聲說:“哪有賊上門偷東西掩飾都不掩飾的?你這麼大剌剌就在他們對麵,跟我討論鎮撫司,是不是忘了我根本不會武功?你要是被抓還能勉強跑跑,我要是被抓,那就隻能等你和他來撈我了!”
池霽噎了一下,想想還真是。
俞溱楊看起來就是個心思深沉的,要說江家十米開外再安排幾個暗中觀察的人,也不是沒可能。
想到這,他閉了嘴。
秋風來了個掃堂腿,叮鈴鈴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不是吧?
兩人不約而同側頭看去,便看見了幾個熟人。
熟人有仨,一前一後一身側。中間站著一個瘦削的男子,談柯那狗腿子站在他旁邊,替他舉著一把傘。
男子衣衫樣式看上去並不華貴,但是麵料的雋滑,卻告訴著旁人,這不是個平常百姓。更何況那明黃色的傘,似乎也沒打算掩飾身份。
柳靜姝和池霽又看到了那隻手,這回它捏成了一個拳,抵在它主人的嘴邊。
它主人的臉被擋在傘的陰影下,模糊不清。柳靜姝和池霽再探了點頭,想要看見小皇帝的真容,但被傘簷上掛著的鈴鐺擋住了。
風又急了些,方才的鈴鈴聲隨著鈴鐺的碰撞又響了起來。
下一秒,瘦弱男子便應著光景咳嗽了兩下。
小皇帝還是個病秧子?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裡的窺探意。
沒想到走在前頭的攪屎棍談柯眼神頗好,但看他頓了下腳,繼而掉了個方向,大步流星朝他們這邊走來。
“我說啊,你們還真是陰魂不散啊?”他揚著頭,誰也不知道他在神氣什麼。
兩人感覺,有幾道視線先後隨著談柯的聲音落到了他們身上,其中有兩道最為複雜。
柳靜姝忙著對付談柯,沒注意到,小皇帝看到她的那刹,馬上挪開了目光。有些像……急忙撇清關係。
確切的說,這一圈呼呼啦啦的人裡,隻有俞溱楊看到了這瞬觸及而轉。
於是他看向柳靜姝的目光跟幽深了幾分。
那邊已經吵起來了。
池霽大力敲著桌子,他裝潑皮向來不錯,那一聲聲震天響,他插著腰:“怎麼?在這地方擺攤,難不成還得給談大人交個稅?”
談柯登時變了臉。他倒是可以不管小皇帝怎麼想,但俞溱楊還在那,他還沒膽子大到直接當著俞溱楊的麵,戲弄皇權。
他臉一黑,拍上了另一邊桌子:“你講話注意分寸!我有這麼說嗎?啊?!”
坐在桌前的柳靜姝,笑眯眯地看著桌上的簽筒被拍得一跳一跳。
“我還沒問你們呢,屢次三番撞到我們鎮撫司跟前,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他企圖在氣勢上壓倒對方,但是兩人心理素質奇好,他越這麼叫囂,兩個人就越如常。
柳靜姝伸手握住了上跳下竄的簽筒:“唉喲!談大人,要不我還是跟著你屬下叫你談司吧?”
她寶貝似的把簽筒抱在懷裡:“談司,我就隻是來這擺個攤做些小生意,您用不著這麼摔我的飯碗吧?”
她滿臉心疼:“您瞧,我這簽筒都要被拍壞了。今日我還沒開張呢!一文錢不賺不說,遇上談司,我還得倒賠出一些。虧本了,真虧本了!”
談柯臉更黑了幾分,剛想再說什麼,一錠銀子被擺在了桌上——俞溱楊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
他倒還是跟每次見麵那樣,生人勿近,卻說:“既然你這是卦攤,那要不給我們皇上算一卦。”
那錠銀子,似乎在還東來順那麵的羞辱。
鈴鐺的聲音又響了,小皇帝中氣不足的聲音從石獅子旁邊傳來:“俞卿,不用了。”
狗腿子舉著傘,一邊看看小皇帝,一邊又看看他們的指揮使,再去看看三把手談司,腿顫得不行,連帶著傘上的鈴鐺都撞得不停。
叮鈴叮鈴。
柳靜姝忽意識到,這個小皇帝不管在轎子上,還是在傘下,都被拘在一小方空間裡。
就算站在這把傘下,隨便一伸手都能觸碰到旁的東西。但他好規矩,就跟轎子裡那時一樣,俞溱楊說“您還是不看外麵為好”,他就真放下了掀簾子的手。
現在,那些鈴鐺響個不停,她無端覺得,這些鈴鐺的聲音,像極了大牢裡鎖著犯人的鐵鏈,隻要人一動,就叮鈴叮鈴,響個不停。
在驚朝閣做的那個夢又浮了出來。
火海裡,男人垂息的呢喃又響在了她的耳畔:“淮……淮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