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堂而皇之地穿過這些身著官服的莽夫,懶散自若的樣子,就好像他不是跟著小二去找吃的,而是哪個坐鎮一方、身居上位的頭領,正要去檢閱兵儀。
但他不是,所以在他消失在談柯他們眼裡的前一秒,他像沒骨頭似的靠在一張桌上,帶著幾分不達眼底的笑意:“不用在意我,大人們,繼續便可。”
這方默了陣,直至連池霽的衣角都看不見一點,才悉悉索索找回了聲音。
塗邵暫拋掉剛才和談柯的不愉快,胳膊肘一撞這個沒腦子的貨:“這誰?怎麼會出現在東來順?”
談柯指了指自己,又指指那個狗腿子,末了手指頭囂張又挑釁地落在塗邵麵前,說了句蠢的不行的話:“咱仨被趕出東來順了,剛才那人就是占了我們房間的!”
“怎麼回事?”塗邵不想跟蠢貨多言,目光越過談柯,帶著詢問,去看那狗腿子。
狗腿子一陣支吾,硬著頭皮跟塗邵講了之前的事。他怕俞溱楊,怕談柯,也怕塗邵。這些人都是他上司,誰他都得罪不起。
著急忙慌下,不免添油加醋了番。
眼看塗邵看談柯的眼神越來越不可言喻,狗腿子忙說:“塗司,那個……晌午了。”
晌午要乾什麼?
塗邵從渭城出發本就晚鎮撫司其餘人好些天,按照路程,算來他到的日子原還要往後延幾日,但他趕在今日到了,為的不過就是前些天潯棲的那場火。
火燒掉的屋子在他人眼裡看來,隻不過是一個平常寡婦家,連潯棲當地的官員都隻草草結了案。但在鎮撫司的卷宗裡,這可並不是什麼平常寡婦。
塗邵甩了甩手:“你,你,你們,還有你們。”
一手圈走了大半人:“你們跟我去城外。”
“我呢?!”談柯怒而問道。
“你?愛乾嘛乾嘛去。”塗邵越過談柯,帶著人出了門。
一個人影在他們出門前早有所料般躲掩了起來,門內,談柯朝離去的塗邵翻了個白眼,繼而大手一揮,招來剩下的人。
“搶功勞是吧?你不讓我去我就不去?你是塗司,我還是談司呢!”談柯扭頭朝剩下的人命令道,“走!咱也去城外!”
一堆人唰啦一下出了門,東來順一下又空了。
等到塗邵談柯兩隊人都消失在街角,那個躲起來的身影才慢慢出來。拍掉身上沾著的草渣子,沈牧儀進了東來順。
城外?他隱隱猜到了什麼。
正巧池霽端著一屜小籠出來了,見到沈牧儀,他一下將小籠塞到他手裡:“喏,你端上去給她。”
屋內,柳靜姝在思索一個問題。門被叩叩敲了兩下。
她沉得太深,還以為是池霽,根本沒多想要是池霽敲門,哪有那麼規矩。
“我沒關緊,你進來好了。”
門應聲被推開。
“怎麼要了小籠?昨天不是還嫌棄肉餡不好吃嗎?”
柳靜姝扭頭看見沈牧儀,眼睛噌一下亮起了光,繼而苦哈哈地說:“沒辦法,一沒睡好就想吃點肉補補。”
“又沒睡好?”
柳靜姝點了點頭,拿起一隻放到嘴裡:“對了,池霽說你追著一支箭出去了,又是上次那人?”
“不是他。”沈牧儀沉聲,微歎了口氣,“我剛回來時碰見鎮撫司去城外,想來應該是去那個墳邊。你要不先睡會兒,等我回來給你做緋汁醉蝦。”
柳靜姝搖了搖頭,塞了一隻小籠進沈牧儀的嘴,又說:“不用,這會兒睡不著了。我跟你一道去吧?正好有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沈牧儀沒做多想就點了頭,兩人一道下了樓,就看見池霽呼嚕呼嚕喝完麵裡的最後一口湯。
“你們要出去?”他問。
“一起!”
……
鎮撫司腳程很快,三人跑了一陣,才落得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跟著他們。
剛下肚不久的麵在池霽的胃裡翻滾,他一麵揉著肚子懊悔多事跟來,一麵聽柳靜姝說:“蘆槿兩國三年前還是相安無事,如今你死我活的局麵,皆是由槿國挑起。若有一個人,他手上的權力足以終止這個局麵……”
她說著卡了殼,沒想好剩下的話該怎麼同沈牧儀說合適,總覺得貿然說“你和他談一談行不行”這樣的話,是辱沒了沈牧儀的鐵骨錚錚。
但小將軍聽到那句“足以終止這個局麵”,心下便了然柳靜姝說的這個人是誰。
他自然明白小姑娘為什麼卡了殼,目光並未從鎮撫司上挪開分毫,卻說:“君子喻於義,若能兵不血刃便守天下之百姓,那與其一談又當何妨。”
一旁的池霽聽得雲裡霧裡:“等等,你們在說誰?”
柳靜姝訝然瞥他一眼,挑明了說:“金韞啊。”
“你想啊,金韞同我們說的那番話,雖意在言明他如今不過是個傀儡皇帝,但傀儡皇帝也是皇帝。”
“給他綁上線的那些人在外終歸要給他麵子,即使我們現在猜不透他們為什麼要忽然打破兩國交好的局麵,但若我們將金韞作為堤潰蟻孔的那個孔……”
“你是說……?”池霽猶疑。
沈牧儀倏然一笑,帶著莫名的驕傲,給池霽解釋:“她是想讓我和金韞談上一談,我助他強權歸手,他還我一國安寧。”
末了還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兀自點了點頭:“未嘗不可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