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明白不論如何逃,終有一天會被抓到。所以他燒了在潯棲的家,想要安頓好自己的妻兒。”
“而孤螢山曆來不屬任何一個國家管,隻要他將妻兒安頓在那,十之有九不會被人捉到。”
柳靜姝喟然長歎:“這麼看來,他倒是很愛他的妻兒。”
不過她忽然,想起了在鶴歸樓慘死的那個姑娘,她沉了下來,不知怎得,覺得有些不開心。
“你……真生我氣了?”
柳靜姝沉著聲,悶悶道:“不是生你氣。”
“你大概不知道,我在鶴歸樓跳窗那天,從程佚口中,知道了一個姑娘是如何死的。”
“秦嶺秋?”
“嗯。”
其實她對這個隻見過幾麵的姑娘並沒有太多印象,隻記得這實在是一個風情萬種的女子。
她流連在康丁二人之間,看似與每個招蜂引蝶的風月女子彆無其二,可若要柳靜姝回憶起那天在驚朝閣看見的景象,她或許會說,這是個有情的苦命人。
她不知道秦嶺秋到底是如何願意跟著丁裕震的,可若反想過來,丁裕震應該確確實實利用了秦嶺秋的感情。
柳靜姝接住一滴雨。
“他這麼有情有義,為什麼親手將秦姑娘送上了黃泉路。”
沈牧儀一頓,學著她接住了雨。
“人是會變的,無論多聖賢的人,一旦被激發了惡欲,許多駭人的事便可以自我安慰著進行下去。”
“丁裕震本身就算不得有多善良,他的妻兒是唯一能讓他在這世上守著那點善良的人了。”
“鎮撫司看出了這點,才會將他們作為自己手中的籌碼,要挾丁裕震來蘆國做奸細。”
他將掌中的雨珠握碎:“而他的惡念,完全足以讓他毫無負擔地,來蘆國做這些勾當。也因此,那位姑娘成了他手中的亡魂。”
一時唯有沉默應對,再有聲音時,是兩人一道響起的。
“好吧。”
“你……”
見她神色如常了,沈牧儀將嘴邊的話摁下:“又開心了?”
柳靜姝背著手朝前跳了兩步,他忙跟上,那些泥星子全濺在了他的衣衫上。
她像是惡作劇得逞般挑了挑眉:“我也有事要告訴你。”
“嗯?”
“金韞那家夥,八年前你也見過。”
“有這事?”
沈牧儀見她神色不像在胡說八道,仔仔細細將那段時光好好回想了一遍,怎麼也沒揪出有金韞的畫麵,隻好問:“什麼時候,我怎麼不記得。”
小姑娘將那個黑衣男子丟來的令牌拿了出來,捏著流蘇的那端,聞言詫異:“你真忘了啊?”
“那時候落風居士與我師父馬上要從後山出來了,我說你同我去山下摘點草藥,免得我師父一出來見我什麼長進都沒有,氣得吹胡子抽我一頓。就是在那天,你跟金韞撞上了。”
那天兩人下了山,柳靜姝在一個湖邊頭疼地辨著之前老道士教的草藥,沈牧儀屢次想上前幫忙,都被她打了回去。
於是他隻能在一邊拿著木棍練練武,以防他師父出了山,一檢驗,也覺得他這陣子隻顧玩鬨去了。
當時臨近夕陽落山,霞光投在那個平靜無波的湖上,特彆好看。
兩人互不乾擾地做著兩位師父交代下來的功課,忽而一顆石子被丟進了那個湖裡,正好碎了夕陽。
兩人循聲看去,便看見湖對麵有個小團子氣呼呼地站在那。
之所以能一眼看出他氣呼呼,是因為小團子一上來就叉著腰,朝這邊喊:“靜姝姐姐——”
他那聲喊得撕心裂肺,喊完便噔噔朝他們跑過來。
等到繞了好大一圈跑到這邊,小團子就皺巴著一張通紅的臉,上氣不接下氣地狂咳著,像是隨時都要沒了那小命。
卻仍是指著那時的沈牧儀,斷斷續續控訴著:“靜姝姐姐,這個人、這個人……”
“咳咳!這個人就是你那麼多天,不來找我玩,連影子都見不到的罪魁禍首嗎!”
還不等柳靜姝有所反應,他便崩潰了似的,對著沈牧儀嚎啕大哭起來。
“不要!都是壞人!”
“為什麼我從小沒有爹娘,為什麼玩得好的姐姐會有彆的朋友!”
他哭得一抽一噎,無論怎麼抹眼淚,都不能完全止住它跑出來。
最終,他們隻能從他瑣碎的字裡行間,拚湊出一個事來——這個小團子,或許不日便要離開這了。
他臨行前看見了從小與自己玩得不錯,卻又忽然長時間再找不見人的姐姐,躍上欣喜,卻又看見了姐姐身邊,有一個完全陌生的小公子。
他像是不舍得分糖果給彆人的小孩,哭得悲壯又慘烈。
甚至柳靜姝想安慰他,告訴他小公子沒幾天也要離開這了,都無從下手。
幼時的沈牧儀將手中的木棍塞到了他的手裡:“喂,你……彆哭了。”
“從小我爹就教我,男子漢大丈夫,不管遇到了什麼事,都不能哭。”
“哭是最解決不了問題的方式了。”
哪料到小團子哭得更慘了,他一下拂開沈牧儀的手,木棍卻被他捏得緊緊的。
“你懂什麼?我沒爹娘!”
他說完這句,就提著棍子跑遠了,跌跌撞撞,狼狽得很。
這些事由現在想來,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沈牧儀聽過,槿國舊帝死前,唯一的兒子還很小,打來的江山不可能交到這樣小的孩子手上,於是金霄將那個位子交給了自己的弟弟金辭絕。
可是一旦坐上那個位子,猜疑便會隨之上身。
金辭絕剛上位,就命人將金霄的孩子送出了宮,至於送到哪個犄角旮旯地,便是秘辛,再打聽不到了。
他也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知道了這個小皇帝幼時的去處。
一時感慨:“是他啊。”
眼神垂落到柳靜姝手上,不可置信地一驚,握住她的手,將那塊令牌蓋住:“這是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