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是……?”
兩人身著官服,腰佩彎刀。稍矮一截的男子走了兩步過來,從腰間取出了一塊令牌,隨即開口:“鎮撫司辦案,還望裡正配合。”
“鎮、鎮鎮、鎮撫司?!”裡正大驚,佝僂的背差點都挺直了。
這才看清這位稍矮一截的哪是什麼男子,明明是位英氣的女子。
英氣女子見他如此大動作,雙眼睨了起來,有些不熟練地上下打量過這老頭,學著從前聽過的口氣,裝腔道:“裡正這是何反應?”
她不動聲色地提了提腰間彎刀,一指穿過流蘇掛環,又將令牌往老頭麵前推了幾分。
“莫不是看不清、看不懂這塊令牌?”
老頭當真睜大了眼去看那塊令牌。
柳靜姝便這樣舉著,任由他仔仔細細看了個遍。
末了,他驚訝地盯著兩人,連忙伸手將他們引向一邊:“大人快請坐。”
他拿袖子擦了擦落了灰的桌椅:“不知兩位大人前來,是有何要緊事?”
柳靜姝與沈牧儀對視一眼。
沈牧儀上前道:“坐就免了。”
“裡正,我問你,這兩日可有不同尋常的人來忱安鎮。”
裡正心裡嘀咕,最不同尋常的就是你倆了。思索著思索著倒還真讓他想起來一人。
“有的,有的。”
“前兩日,有個小夥,呃……大概,這麼高。”老頭比劃起來,“他在一個雨夜突然闖進來,下官被他嚇得不清。”
“他乾什麼了?”
裡正再一回想:“倒也沒乾什麼,看起來就是一瘋子。”
“先是同大人一樣,穿了一身官服而來。我道是以為忱安鎮出了什麼事,引來了高官,還沒等我開口問一句,那小夥就抽了刀出來,衝我過來。”
“下官一把老骨頭了,哪經得起這種駭人的事?”
裡正越想越後怕,手竟然哆嗦起來,指著一出缺了角的桌子,淒慘道:“半截身子進黃土的人了,這般拚命地躲,差點散了架。”
“他就跟逗我玩兒似的,像是要我的命,又每每放我一馬。我自不敢問他身份何人,所為何事。”
“哪料他直接一刀劈了我桌子,說我是個狗官。”
裡正雙手一攤,老嗓子都劈叉了:“下官可擔不起這罵名啊,我不過一小小裡正,一不貪汙二不怠政,怎麼就能承了這罵名?”
“好了好了。”柳靜姝見裡正這般樣子,要讓他自由說下去,這不得拉上他們好好辯論一番清廉。
抬手斷了裡正越發激昂的情緒,直截了當問:“他拿刀故意戲弄你,然後呢?”
“然後、然後……”裡正像是想到了什麼話,肩膀一踏,支支吾吾不肯再說。
“有難言之隱?”沈牧儀斜睨過來。
終歸是個殺伐之人,肅殺之氣都不用裝的,隻稍一眼就比柳靜姝那裝腔作勢的模樣有用得多。
裡正一驚,話未過腦,嘴先道:“他說他就是鎮撫司的人,若我有何不服氣的,儘管去找他。”
沈牧儀意味深長地冷笑一聲:“這名頭當真好用。”
裡正不敢看他。
柳靜姝揣好令牌,便問:“那男子相貌如何?”
裡正有苦難言,那夜驚心動魄,他實在沒怎麼看那人樣貌。卻礙於官級之壓,攥緊了手去想。
“似乎,樣貌平平?”
兩人麵無表情看他,一急之下,倒還真讓他想起來了什麼。
“他、他似乎手上有傷,不過我實在看不出來是什麼傷。隻是當夜他拿刀時,動作似乎有些不稱手,就像動一動都疼得要命似的。”
“手?”沈牧儀忽然想到了什麼,“我們走。”
柳靜姝拾步跟上,留下老頭一人在裡頭顫顫巍巍喊了幾聲:“大人?大人?”
忱安鎮住的人不多,柳靜姝小時候就知道。
況且這兩日,他們已經完全熟悉了忱安鎮的街道,挑著走的路都是些本就沒什麼人的。
可今日奇怪,若不如說,是此刻奇怪——街上的人大多擁向鎮子中心,呼啦呼啦的,就像下一刻,那裡會發生些什麼。
路已深,柳靜姝見街上的擁堵,一麵慶幸此刻身邊無人,一麵開口說:“我有一個猜測。”
“你說。”
“裡正嘴裡的那個瘋子,就是丁裕震。”
沈牧儀並不否認,隻問她:“何以見得。”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他為什麼要來忱安鎮,與他妻兒一起躲起來不是很好?難道還有什麼與他有關的人,又或者有什麼未了的事?”
“可我又不明白,他之種種痕跡,都像是故意為之,故意告訴我們這些人,他就在這。要不然,我們即使知道他的動向,也不會那麼快就確定了範圍。”
“直到剛才,裡正所說的那些,讓我有了一個猜測——這些就是他故意在引我們。”
隔路有個頭戴羃籬的男人行色匆匆穿來,未注意到小攤上,有個剝著花生仁的男人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雖帶著羃籬,卻似乎根本不再害怕被人知曉他的身份。
路走得極快,風吹開了他麵前的紗都不管。
走至忱安鎮的最中心,他摘了羃籬,隨手一丟,四處環視了一圈,露出了一個此生無憾的笑。
羃籬滾動幾圈,黑紗被風一吹,就飄揚起來。
柳靜姝與沈牧儀走至一個拐角,忽感腳邊有東西拂動,一低頭,看見了一頂羃籬。
沈牧儀身形一頓,眼睛緊盯著那頂羃籬,聽到身邊人做了最後的結論。
“他想,光明正大,死在所有人麵前。”
那樣,一切就都能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