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柳靜姝還沒來得及應下,忽聽身邊少年問道:“那個人,是不是你。”
“什麼人?”康賈暉還在裝傻充愣。
沈牧儀提了口氣,沉聲又問:“那日曲水亭,帶著字條的箭,是不是你射來的。”
康賈暉輕歎,這些本是小事,用不著此刻再來細究是不是。是又何妨?不是又何妨?
他原想就這樣讓小將軍帶著消息離開,抬眼卻見他眸中一片猩紅。
無奈道:“是我。”
“我能帶你出去,你不用死在這!”
沈牧儀伸手上來扶他,柳靜姝見狀,亦是連忙上手準備將康賈暉拉過來。
不料他雖麵色慘白,卻能快他們一步拂開他們的手:“不用!”
康賈暉踉蹌一步後退:“不用。我知追來的是鎮撫司,他們那群人由那幾個姓俞的帶頭,陰鷙得不行。”
“將軍你與姑娘此來,何能再帶我這樣一個累贅?”
說罷,他劇烈一咳。
不大的坑洞被這陣短暫而急促的聲音帶得晃起一陣風,火折子上的光不禁搖曳一番,將牆壁上姿勢不一的四個人影照得更加明滅。
康賈暉一手捂著嘴,半晌才有口喘息透氣:“將軍不必為我煩憂,我的命數,便在這兒了。”
“不是。”
“不是。”
“不是。”
柳靜姝接連叫出好幾個不是,不過這滿口“不是”,卻不知究竟該如何說這個“不是”
—不是,你的命不必交代在這?
—不是,我們來得並不艱險?
—不是,追來的鎮撫司完全能任由我們將你帶走?
搖曳暗光中,隻見康賈暉鬆開捂著嘴的手,掌心一片暗紅。
柳靜姝驚訝地朝沈牧儀看去,便見少年也同樣盯著他的掌心。
“你傷及肺腑了?”
他仰頭,這坑洞的深度,若急莽莽摔下來,確有可能傷及內裡。
卻不想康賈暉還沒應,一旁的丁裕震突兀插話進來:“你居然真的吃了?”
他本已垂垂癱坐在角落,一點一滴感受著自己身上的力氣在逐漸消逝,恍惚間看見康賈暉掌心的深紅,話語中陡然帶上驚訝。
放在他身上,像是回光返照。
“你還活著,我以為、咳咳!我以為你根本沒吃下去!”
什麼吃下去?柳靜姝一懵。腦中飛速運轉,忽想到那天躲在鶴歸樓裡,秦嶺秋的那句話——近來日日都是我給他做的飯。
“你這傷難道不全是摔下來造成的?”柳靜姝一急之下,抓緊了沈牧儀的胳膊。
沈牧儀抿唇不語,他自然知道康賈暉的顧慮。亦明白許多“不是”不能就這般訴之於口。
手捏緊了拳,開口有微顫:“我們能帶你出去。”
隻見康賈暉笑了聲,抱拳朝他們行過一個軍禮,虛弱而又恭敬道:“我信你,小將軍。”
他轉身:“不過,還請讓我先,解決一下私事。”
這回,輪到沈牧儀以複雜的眼神看著他們了。
他微鬆了口氣,與柳靜姝相攜轉身,閉目道:“還請快,隻剩半刻鐘時間了。”
康賈暉的狀態下滑得很快,幾乎是走一步便蒼白一分。他聞言又一笑:“好,半刻鐘。”
“夠我,解決了。”
他隻走了兩三步,便弓著身子站在丁裕震麵前,扶著牆不住喘息:“我不知道,你與她,究竟是何時達成這種協議的。”
丁裕震早已動彈不得。
那日鶴歸樓內柳靜姝紮下的傷口雖然早已好透,卻不及孫守仁奮力反抗時將他擰斷的手。
他此時無力癱坐在角落,聽康賈暉重新提及了那個人。
“你說你對不住她,可你對她本就無情。”
康賈暉再咳出一口黑血,那些血噴灑出來,落到牆土與丁裕震的臉上。
丁裕震無暇去管這些溫熱,眼前一片暈眩,重重光影朦朧時,他見康賈暉從懷中取出了一包東西。
男人的力氣在快速消散,打開東西的手已經開始顫抖。
他扶住牆角,又喘息了一口:“她這輩子最渴望的事,就是逃離那個地方。”
再言此,毫無意義。
康賈暉意識到這點,隻無奈笑了聲,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自嘲。
“我吃了,我當然吃了。”
“那是她遇見你之後,於我難得的溫情。”
手中的藥粉被打開,康賈暉費力地舉起手,將那些粉末一點一點喂入自己的嘴。
丁裕震已然說不出話來,暈眩又加重了,他張了張口,得到的隻有微弱的一聲“啊……”
坑洞另一邊,背對著他們的兩個人對這邊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柳靜姝盯著手中的火折子,腦中隻計算著時光的流逝。半刻鐘……那現在還剩多久?
那粉末入了嘴,黑血的噴湧更甚。
終於,火折子的光滅了。康賈暉再站不住,扶著牆壁的手一路滑落,在潮濕的汙泥上劃開一道痕跡。
“可她為什麼,要在那刻溫情裡……”
“摻藥……”
那年他接了密詔,喬裝打扮一番後,他成了磐石關的奇商。奇在何處?在當時人的眼裡,他是一個無權無勢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