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樣的人卻能在商界橫空出世,不可謂不奇。隻是旁人不知,這些不過都是他與章琅泉通了氣的。
衛巫之人一生都撿不回自己的身份,今日此軀明日那殼,康賈暉一直以為自己這生便如此風光而又落寞地過了。
可,他遇見了那個女子。
要說到底用了多少情,康賈暉至死都說不明白。或許於他來說,也沒怎麼用情吧,隻不過無數個日夜裡,那女子與他相伴,總歸算給漂泊之人有了點歸屬感。
“可若說喜歡……想來,我也有吧。”光滅那刻,康賈暉心中最後一縷殘念言道。
“喂——”
坑洞上方,隻給了他們一刻鐘時間的鐘萬仇已經命人在提醒了。
那提醒人的聲音穿過深不可見的洞徑,蕩進他們的耳:“一刻鐘時間快到了——”
一刻鐘,一刻催死鐘。
沈牧儀深吸一口氣,緩緩轉過身來:“康賈暉,你傷可還能走動?”
回應他的隻有長久的沉默。
晚來涼意濃,坑洞內的無聲放大了蟲豸蠕動的聲響。沈牧儀驀然腦子僵了一下,覺得這場麵有些說不上來的似曾相識。
“康賈暉?”柳靜姝試探著叫了一聲。
沉默,又是沉默。
下一秒她上前,憑借五感探上角落裡合眼的兩人。軀殼還熱著,可鼻息已經斷了。
“沈牧儀。”她忽而心慌了下,後知後覺明白過來少年方才的沉默。
她探著的手還沒收回,一種難以言喻的冰涼觸感攀爬上來,然她此時根本無心理會這些:“沈牧儀,我們……”
“走吧。”
少年良久無再多話,垂息著環上柳靜姝的腰。
“一刻鐘到了。”
他環上來的刹那,角落裡的蟲豸將針刺紮進了柳靜姝的手背,就像所有趁人不備的鉤蟲那樣。
她將手搭在他的肩頭,在他耳邊輕應道:“好。”
出了坑洞後,柳靜姝才知道,這一刻鐘,竟是餘暉與夜交替的那刻鐘。他們跟來時匆忙,根本沒細看天曉何時。
於高空上,柳靜姝垂眸望向坑洞。
有些人,終是眠於落日之時。
地上,鐘萬仇目不斜視地盯著坑底,抬手又下一令:“去取丁裕震的人頭。”
隨即有人係上粗繩做準備,那刹那忽聽風起,鐘萬仇的耳邊擦來一箭,箭未帶殺意,隻攜了張字條。
——煩請替我將另一人,埋葬好。
鐘萬仇捏著紙條,神色複雜地朝兩人去處方向看去,隻見孤月掛在那,冷冷清清。
“大人,取來了。”
手下動作很快,不稍片刻便將丁裕震的人頭帶來了。
鐘萬仇聽他又稟道:“坑底還有另一具屍/體,是之前我們認錯的那人。”
手下遲疑:“他……?”
鐘萬仇鬆了手,紙條借著風滾了幾圈,滾進了深坑裡。
“全了某些人的善意,修個好墳,埋了吧。”
……
月下影成雙。
兩人坐在樹杈上,掩在叢葉間。
柳靜姝隨手摘了一片葉子,借著月光才看見手背上那點突兀的紅,痛倒也不痛,便不再管它。
側頭去看身邊的少年,他們這會兒已經摘了那假臉。反正明了牌,加之四周無人,披上麵具便顯得多此一舉。
他的眉眼仍是那麼好看,束於冠中的發隨著他低頭垂在頸側,眼角的痣覆蓋在睫毛的陰影下,有幾分落寞。
沈牧儀放空著自己,任由眼睛呆呆地隨意盯著一處。
他不講話,柳靜姝便也不開口。
她知道,小將軍的心情不好。
一手把玩著手中的樹葉,柳靜姝做好了在這上麵陪他一夜的打算,卻忽聽身邊人開口,嗓子澀澀的:“是我的疏忽。”
“喀嚓”
樹葉碎了。
“我明明能帶他走的。”
碎了一手的樹葉由她手散開,散成了一場微雨。柳靜姝俯身上前,樹杈隨著她的動作有了幾下晃動。
月光下,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碎葉在空中紛紛揚揚,她抱住了身邊的少年。
“不是你的錯。”她說。
任憑他縱馬沙場,卻見不慣生死,無論多少次。
少年將下巴輕輕靠在她的肩頭,閉眼時眼睫一片濕漉。男兒不易輕彈的淚躊躇在眼眶邊。
他感到少女的手在他背上輕輕拍合。一下一下,就像每一個燥熱的夏季,那些老者為孩孫扇風那般輕柔。
她說:“六十四卦中有兩卦,一個叫做‘水火既濟’,一個叫做‘水火未濟’。”
“這兩卦很有意思。水火本不容,既濟之卦乃水上火下,看似寓吉,實乃醒之後患;未濟之卦自火於水之上,看似一片燎原,卻又能取之一點吉意。”
“凶吉向來相輔相成。”
沈牧儀被岔開了心思,難得看上去有小兒郎的神態。
他將頭埋在柳靜姝頸間:“聽不懂。”
柳靜姝也耐心哄他,手順在他背上,輕撫著他的情緒:“要平衡啊。”
這山川風雨往來,終有一刻滄海桑田。
小將軍,彆太難過了。